伴随着一聲輕響，鏡子中的門就這樣輕易地被打開了。馥郁而芬芳的花朵近乎要将他的身影吞沒，靈活而卷曲的藤蔓引誘着他走向花叢更深處。
他想起了兒時河邊的葦草，也是這樣肆意而自由地生長着。它們從不擔心末日何時來到，隻自顧自地挺直了脖子，仿佛要與那灼灼烈陽叫闆争個高低。追逐光的本性讓它們長得一個比一個更狂放不羁，古代草書大家的靈感缪斯大抵也潛藏在這些植物之中。
祁遇走過抽象派藤蔓鋪就的小徑，眺望着遠處若隐若現的城堡，似曾相識的環境讓他想起了某個故事廢案。
“這是哪裡？”他逮着人就問起來，一位衣着破爛的乞丐首先成了幸運兒。
“呦，您是打哪個犄角旮旯裡來的，居然連大名鼎鼎的玫瑰帝國都不知道！”對方看他的眼神充滿優越感，仿佛是在打量着哪個村裡沒通網的鄉巴佬。
“啊，我應該知道嗎……這個什麼國，很強？”他順勢展露出一副無知的模樣。
“周邊十二國的巫師都準備來給即将誕生的新君祈福，懂不懂世界第一強國的含金量啊！巫師在這個時代地位僅次于國王，級别最高的被稱為大巫，其權勢甚至位同國家副君。”
“這回都是各國的大巫來？”
“那你就錯了。”哪怕衣不蔽體，他仍舊和這個國家與有榮焉，驕傲的神色不遜于任何達官貴族，“來的都是新生代裡萬裡挑一的頂尖苗子，也是下一任大巫的預備役。”
“這些巫師的工資一定很高罷？”
“你這人腦子裡怎麼淨想着金銀這類黃白之物！”乞丐出離地憤怒了，自己費盡心思給外鄉人宣揚泱泱大國的威名，誰料對方的關注點卻偏移了十萬八千裡，簡直是雞同鴨講。“重要的是錢的問題嗎？”
祁遇無奈苦笑，“行商時不幸遇到了盜賊團，我的全副身家都被搶了，掙錢對我來說自然是一頂一要事。”
編身份這種事對他來說不過是信手拈來，他如願在乞丐臉上看見了同情愧疚的神色。或許是因為他胡謅的故事，又或許是因為他這副營養不良的小身闆。
現在他的身高和中學那會兒差不多，再加上連日來都沒怎麼吃東西，往地上一站就像根瑟瑟發抖的豆芽菜。
“來錢快的方式嘛，我倒是知道一個。”乞丐摩挲着下巴上參差不齊的胡茬，朝他指了條明路，“就是得拉的下臉。”
…………
“飯來了。”莉莉絲掀開了送餐口的小蓋闆，房間裡靜得出奇。她等了很久也沒有人回應，就連呼吸聲也聽不到。
她睜大眼睛往裡面瞧，閣樓裡空無一人，唯有地面上零星散落了幾張紙。
“副會長，你把他放出來了？”莉莉絲打開了通訊器，一陣呲啦呲啦的電流聲後，對面終于接通了呼叫。
“怎麼可能？！”
她試圖用口袋裡的備用鑰匙開門，然而隻摸到了冰涼的空氣。怎麼會，她明明一直都貼身保管着的……
“你是在找它嗎？”說話的是一隻油光水滑的烏鴉，它桀桀笑了兩聲，便銜着鑰匙串飛走了。
“臭鳥，把東西還給我！”黑色的長尾從她身後暴漲，裹挾着簌簌風聲朝盜賊抽去。妖異不詳的紅發如同淩空綻放的花朵，定格在拉默的視網膜上。
這隻技藝精絕的盜賊烏鴉，罕見地遇到了敵手。
…………
“你是說在房間裡撿到了這個？”李行之揚了揚手裡的幾張書頁，上面玩笑般地寫着“緻白雪公主”。
“是。”莉莉絲安靜地侍立一旁，“我開門時它們就落在鏡子邊。”
“哦？”他像是想到了什麼極為有趣的事，“真是稀奇。”
據他所知，某萬年老二公會的成員裡就恰巧有一位擅用鏡子的，盡管實際年齡挺大了，卻總是以小女孩的面貌示人。好像是叫…妮可來着。她的鏡子應該有複制他人秘聞的能力，倒是頭回聽說還能把人憑空變沒的。
[誠邀白雪公主參加我們的血腥晚宴，這裡有你最需要的材料。]紙頁被腐爛的蘋果香氣熏透，他對這種味道再熟悉不過了。
瀕死或已死的神和眷者，滿懷怨念的靈魂，他們的身上都會釋放出這種吸引捕食者的訊号。出于人設扮演需要，他很少用暴力解決問題，私仇除外。和鬼怪們做生意才是他常幹的事，比如除掉某位“柱”的競争對手，或是處理掉某個單主看不順眼的人。
當然，他的傭金很貴，隻收靈魂和高額現金。比起下屬們的訂單不斷，他往往是“一年不開張，開張吃一年”的營業狀況。在遊戲中死去的人，現實裡輕則昏迷，重則腦死亡。這是[繭]弄出的手筆，卻也在機緣巧合間帶動了天啟公會的業務發展。
——所以這回，又是要除掉誰？白雪公主嗎？
“哦，還有件事，咱們公會今晚可以開開葷了。”說罷，莉莉絲從懷裡掏出了一隻蔫哒哒的烏鴉，“也不知道誰把它喂得這麼肥，一半紅燒一半清蒸應該不錯。本來想當個寵物養養的，不過它把備用鑰匙吞了，這下隻能宰了。”
拉默心虛地将頭埋進胸毛裡，喉嚨裡咕噜半天，終于把一串鑰匙吐了出來。祂鹌鹑似地縮在邊角，試圖将存在感降到最低，生怕那女魔頭再升起嘴饞的念頭。
“随你處置吧。你做事我一向放心。”李行之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會會那位任務目标了，他例行公事地肯定了一番莉莉絲的作為，便馬不停蹄地朝閣樓奔去。
如果猜測無誤，鏡子應該就是連通兩個世界的“橋”。紙張上的故事梗概和兒童繪本裡的《白雪公主》差不多，隻是多了一條“公主喜歡吃蘋果”的描述，以及對公主容貌的浮誇描寫。
[她膚白勝雪，豔麗的紅唇仿佛塗滿鮮血，蘋果的蜜汁從她的掌心淌下，散發出甜美馨香的氣味。‘嘎吱-嘎吱-’，今天公主又吃了一個蘋果。]
[聽說過幾天會有新蘋果到貨，公主非常開心。她不懂，明明水果這麼好吃，繼母卻總是拒絕她的分享，甚至還動辄打罵。]
[公主被繼母關了三天三夜，可是她并沒有死，隻是變得很餓很餓……她迫切地想要吃到東西。]
此“蘋果”非彼“蘋果”，李行之撫過書頁上的稚拙字迹，無意識地露出一抹笑。
他記得，這是一個未完成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