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裡有一面巨大的全身鏡,祁遇上下打量着自己的這副新軀殼,原先左手和腹部的的傷口處光潔如新。隻是他的身高似乎縮水了,長袍半截都拖在地上,像是一個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李行之的氣量極小,在受了他的捉弄後轉身就離開了,隻吩咐那個叫“莉莉絲”的女子負責他的一日三餐,旁的再沒說什麼話。
手腕上的鍊子被除去了,但他依舊困囿于閣樓的方寸之地。被送來的食物也十分怪異,要麼就是透明無色的液體,要麼就是散發着腥甜腐爛氣味的怪物大餐,着實令人難以恭維。尤其是在某塊殘肢上發現徽記後,他徹徹底底喪失了胃口——這也許是某位神明的眷者,是和他一樣的人類。
透過狹窄的鐵窗,他能聽見呼嘯的風聲,看見外界鉛灰色的天空。這末世般的場景他似乎也在别的什麼地方見過,大抵是在寰宇研究所的那段日子裡。
…………
從那座鋼鐵巨獸的“雙眼”往外看,芸芸衆生恍若蝼蟻,鱗次栉比的樓宇變成了一個個不規則的小方塊。無論是多麼豪奢的宅邸,在淩空俯視的角度下都是一樣的,并不因為投入了多少金錢而變得特别。
在閑暇時刻,他會抽出耐心找一找屬于自己的小方塊在哪裡,想象着住在方塊裡的小人兒們今天的一日三餐吃什麼。
又或者偷偷摸摸地看一眼工資卡餘額,盤算着這個月該如何安排開銷。就像伊索寓言裡擁有黃金的吝啬守财奴,仿佛隻有每天把金子拿出來看看,才能确定它不會突然憑空飛走。
年輕意味着資本,意味着可以肆意揮霍壽命換取财富。隻是壓榨得太狠了遲早會反彈,他習慣性地提前透支身體,各種大小毛病便附骨之疽似地纏上他。
哪怕有勤勞的泥瓦匠為他這座小破屋修修補補,也趕不上他自個兒拆地基的速度。每一次,工匠都揚言不會再管了,可是當他真的病到起不來床時,那人卻會露出比他還焦急的神情。
…………
被關起來勒令休息不是什麼壞事,祁遇也并非第一次經曆。隻是夥食愈發地糟糕了,他戳了戳炖煮到酥爛的怪物器官,默默放下了叉子。
這幾天來,他僅喝了些液體。這種透明黏稠的“水”不屬于現實裡的任何一種飲料,但可以維持住身體的基礎供能,困倦的感覺較之前減輕了不少。
他嘗試用昔拉寄生的那隻眼睛看它,卻身臨其境地感受到了靈魂被碾碎的痛苦——是死在副本裡的玩家,這些人的殘魂被刻意收集起來,制作成了他現在所喝的“水”。
原材料統統來自《人魚傳說》副本,祁遇看見了他們五花八門的死法,那些痛苦、絕望、怨憎的情緒癡纏着他,腦海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要破土而出。
“我希望品嘗到世間最美味的靈魂,很可惜現在的你還不夠完整……”金蛇貼着他的脖頸,發出嘶嘶耳語,“看到那些人的情緒,你有想起些什麼嗎?快些回憶起來吧,這樣我就能行使權限了。”
“放心,在沒有吃到前,我會一直一直留着你的性命。”俄爾普斯伸出了鮮紅的舌,冰冷而貪婪的視線流連于祁遇因痛苦而蜷縮的軀體上。
“好餓…好餓…”閣樓的石牆外爬滿了密密匝匝的白色蝴蝶,祂們翅膀上的猩紅血瞳正一眨不眨地注視着房間裡的人,隻是出于對某種命令的忌憚而畏縮不前。
其實祂們更喜歡夜晚和陰暗潮濕的環境,晝伏夜出才是常态。連日來,祁遇沒有任何異常的表現,隻是很少進食,這也讓衆多監視者們放松了警惕。
此時正值午後,暖風吹拂下,許多蝴蝶已經開始打瞌睡,偷偷離崗開小差的也不在少數。
…………
“你的飯~”門下的送餐口被打開了,隻是這回來的人顯然不是莉莉絲,蕩漾而輕佻的語氣讓人想到某些花花公子的做派。這幾日下來,祁遇算是摸清了一些規律,比如:莉莉絲送餐時高冷且公事公辦,從不說多餘的話。
一同被夾帶進來的還有一張紙片,散發着濃郁的玫瑰香氣。
[誠邀睡美人參加我們的童話派對。]
落款是一個[7]。
是諧音?7,可以代指數量的“七”,也可被視為某種姓氏的諧音,比如“祁”、“齊”、“秦”等。
“你是誰,我又該如何赴邀?”祁遇拽住那隻試圖回縮的手,卻還是被對方掙脫了。
他晃了晃那隻重量與以往截然不同的飯盒,裡面發出叮咚作響的聲音,顯然是裝了某些東西。
——幾張沾染了墨迹的殘書頁和一副黃銅鑰匙,似乎是開啟通路的道具。
泛黃的紙張頗有年代感,甚至還繪有插圖,就像是從某個孩子的童話書上剛撕下來的,不規則的毛邊有些紮手。那股墨汁的味道似曾相識,他應該不止一次聞到過。
腐壞的、甜蜜的,如同一隻外表精美但内裡爛掉生蛆的蘋果。莉莉絲送來的肉食也是這樣,還有上個副本裡潭底的那面鏡子,它們身上的味道都如出一轍。
他将卷曲的書頁緩緩展開。
[玫瑰之國迎來了一位小公主,喜悅的國王王後邀請了天底下最富盛名的十二位巫師為孩子賜福。隻可惜,有一位巫師沒有被邀請……]
插圖上那個被襁褓包裹着的嬰兒似乎輕微地動了一下。滾燙的熱流從祁遇眼中湧出,濃稠到化不開的血滴恰好落在了嬰孩空白的面龐上。
[第一位巫師說:“公主會擁有美麗絕倫的容貌,哪怕是特洛伊戰争中的海倫都無法與之相比。”]
妖冶的紅色覆蓋了公主的面龐,祁遇仿佛聽到了她咿咿呀呀的哭聲。
[第二位巫師說:“智慧之神将親吻公主的頭腦。”]
[第三位巫師說……]
[他們賜予了公主世間難得的美好品質,美麗、智慧、幸運、财富……普通人傾盡一生都難以得到的東西隻消巫師們的幾句賜福,便在那個無知無覺的嬰孩身上落下了種子,僅僅因為她是國王的子嗣。]
[多麼令人豔羨啊。]
書頁仿佛擁有了獨立的靈魂,它們将暈開的血迹吞噬殆盡。文字逐漸變得扭曲,最後甚至脫離了紙張載體,如同一隻隻細小的螞蟻,徑直朝閣樓的鏡子處移動。
原版的故事中,應當還有賜予“善良”和“道德”的巫師,隻是紙上似乎省略了。祁遇沒有太在意這個小插曲,他沿着文字的指引往前走,看到了不可置信的一幕。
…………
閣樓的全身鏡漾起波紋,一扇門的影像赫然浮現在它的表面,而那枚黃銅鑰匙與門的鎖孔嚴絲合縫。
“咔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