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桃酥本是堆成塔狀的,可如今底下那層卻不見蹤影。
供桌下,紅袱擋住了虞幼甯所有的視線。
她手中抱着啃了一半的桃酥,吭哧吭哧啃得津津有味。
虞幼甯還從未吃過這樣好吃的桃酥。酥餅烤得酥脆,虞幼甯拿絲帕墊了滿手的碎渣。
她是無意闖入鹹喜宮的,比起棺椁中躺着的武哀帝,虞幼甯顯然對供桌上的供品更有興趣。
供品本就是給鬼吃的,那她偷偷吃一點,也不算什麼……大錯罷?
虞幼甯如此想着,又重重點了點頭,自我勸說。
桃酥好吃,不到兩三口的功夫,那一塊桃酥已經在掌中沒了影子。
虞幼甯看看掌中的絲帕,又想着那堆成塔狀的桃酥堆,少了一塊,那桃酥塔自然而然是搖搖欲墜的。
思忖片刻,虞幼甯好心伸出手,将最底下的桃酥都吃光了。
除了低了一點,那桃酥塔和先前看着并無兩樣。
虞幼甯心滿意足,照貓畫虎,又将小手伸到一旁的栗子和杏仁。
栗子和杏仁都是散落在碟中,虞幼甯伸手抓了一點,藏在袖中。
她不可能日日都偷溜出來,且供品再不吃,也會壞掉的。
既然如此——
虞幼甯又一次伸出手,在供桌上左右摸索,她記着先前還有梨子的……
手指忽然碰到一物,冷的、硬的、好像還有點僵直。
像是……手指?
虞幼甯陡然縮回身子,魂飛魄散。
鹹喜宮并無宮人侍立,隻除了……殿中央武哀帝的棺椁。
總該不會是武哀帝做了鬼,來向她要回供品罷?
可她在人間遊曆了數十年,雖然隻是一隻膽小鬼,可做鬼的資曆擺在那裡。
即便是武哀帝,也要稱她一聲“先輩”的。
虞幼甯鬼膽漸生,昂首挺胸,猛地伸手挽起紅袱:“你做什麼……”
餘音戛然而止,硬生生哽在喉嚨。
猝不及防,虞幼甯對上了沈京洲那雙漆黑似墨的眸子。
黑眸陰冷,似昏暗中窺探獵物的野獸。
不寒而栗。
虞幼甯“嗖”的一聲,再次縮回供桌下,驚魂未定。
紅袱落下,在空中來回晃動。
虞幼甯抱着雙膝,看着紅袱下的那雙烏皮六合靴。
沈京洲并未離開,修長白淨的手指在供桌上輕敲兩下,他聲音似綴上寒冰,聽不出半點喜怒:“出來。”
“咚咚”兩聲,如銅鐘古磬。
虞幼甯慢慢、慢慢掀開供桌上鋪着的紅袱,對上沈京洲的目光:“我……”
她仍藏在供桌下,虞幼甯戀戀不舍抖一抖自己的袖子,掉落一顆杏仁。
又抖一抖,掉落三四顆杏仁,其中還混着一顆栗子。
虞幼甯小心翼翼挑出栗子,隻剩下她不怎麼愛吃的杏仁。
她捧着杏仁湊到沈京洲眼前,萬分不舍:“這些,都給你。”
虞幼甯掌心落着四五顆杏仁,那杏仁不過拇指蓋大小,她卻像捧着名貴玉石小心謹慎。
沈京洲慢條斯理勾起唇角:“你們就是這樣照顧人的?”
多福雙膝跪地:“陛下恕罪陛下恕罪,是那起子宮人懶惰,奴才回去定嚴加管教。”
話落,立刻有婢女捧着漆木攢盒上前,盒子掀開,竟是十來種糕點,八珍糕和栗子糕都有。
糕點是禦膳房剛做的,餘溫尚在,香氣撲鼻,栗子的清香裹着蜂蜜獨有的甜味,也就宮中的廚子才有這樣的手藝。
虞幼甯一雙眼睛瞬間亮起,她看看婢女手中的攢盒,又看看沈京洲。
望眼欲穿。
沈京洲揚眉:“……想吃?”
虞幼甯眼巴巴,點頭。
想的。
她伸手,想要從沈京洲手中接過糕點,沈京洲卻并未遞到虞幼甯手上,而是遞到她唇邊。
八珍糕撚在沈京洲指尖,那糕點小巧精緻,為六瓣梅花。
虞幼甯張唇,小小咬了一口,八珍糕乃是選用上等山藥、薏米、芡實所做,味道自然比那放了好幾日的桃酥好吃許多。
虞幼甯雙眼再次泛起亮光,撲閃閃的像是耀眼明星,連唇角的碎渣也顧不上擦去。
沈京洲眉心緊皺,忽的伸手,指腹輕掠過虞幼甯唇角。
虞幼甯怔怔望着沈京洲。
似是在等着沈京洲的下一次投喂。
沈京洲垂首低眉,輕哂:“……你往日也是這樣用膳?”
他還從未伺候過人。
虞幼甯膽子倒是不小,竟敢讓他伺候。
虞幼甯眨眨眼,少頃才明白“用膳”兩字是何意。
她以前隻是一隻膽小鬼,若是吃東西,得等旁人點香下跪,雙手捧着漆盤恭恭敬敬呈上供品,絮絮叨叨說些好話。
待香燃到一半,虞幼甯才會開始進食。
言語過于繁瑣,虞幼甯言簡意赅,字正腔圓道:“他們會跪着求我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