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秋霖脈脈,清冷透幕。
光影昏暗,倏然,副将踩着台階入殿,低聲在沈京洲耳邊低語兩三句。
沈京洲要的東西,副将翻遍冷宮,掘地三尺,也不曾找到。
“……沒找到?”
沈京洲緩慢擡眼,視線幽幽落在角落的虞幼甯。
那雙淺色眸子光影褪去,隻剩下無邊無盡的惶恐不安。
手中的絲帕緊捏成一團,皺巴巴的,一如虞幼甯此刻慌亂的心神。
沈京洲不知道的是,虞幼甯此刻是在懊惱自己又得再另尋一具軀殼了。
做人不到一個時辰,她又被打回貴鬼形了。
虞幼甯無聲咬唇,一雙秋水眸子水霧氤氲,泛着盈盈水色。
早知如此,她先前該溜去禦膳房多吃些才是,她可不想做餓死鬼。
聽說禦膳房還有蟹釀橙,取新鮮的蟹肉切成丁,混着肥膘丁和地栗裝在鮮橙中。
虞幼甯隻在做鬼的時候看過,還從未嘗過。
應當是極好吃的。
虞幼甯胡思亂想。
副将順着沈京洲的視線望去:“那是……六公主?”
他曾聽過傳言,六公主并非武哀帝的孩子,她的生母曾因和他人私通被武哀帝賜鸠酒。
自那之後虞幼甯也被關在冷宮,不聞不問将近十年。
沈京洲漫不經心收回目光,輕哂:“确實不像。”
武哀帝沉溺酒色多年,身子早就掏空,隻剩一副行屍走肉的身軀。
副将:“那主子是想留還是……”
他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角落的虞幼甯似是聽見自己的下場,猛地仰起頭,驚慌失措望着沈京洲。
比起餓死鬼,她更不想做斷頭鬼!
血淋淋的,吓死膽小鬼啦。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沈京洲面不改色,墨色眸子似是蒙上一層灰霧,無人能看出他心中所想。
指腹在劍身輕輕掠過,沈京洲清楚看見虞幼甯的身子抖了一下,又抖了一下。
沈京洲輕呵一聲:“先留着。”
廣袖松垮,沈京洲轉身,步入朦胧雨幕中。
……
細雨霏霏,武哀帝沉溺酒色多年,王朝早就腐朽糜爛,不堪一擊。
鐵騎所過之處,浮屍百萬,血流萬裡。
知丈之堤,以蝼蟻之穴潰;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熾焚*。(出自《韓非子·喻老》)
沈京洲手段狠厲,不過三日功夫,京城已盡收麾下。
登基那日,沈京洲高坐龍椅之上,聽着文武百官一聲高過一聲的“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音在金銮殿蕩氣回腸,經久不散。
象征着九五至尊的龍椅就在沈京洲身下,龍椅自上而下嵌着祥龍紋,又鑲着六個龍首,龍首之上懸着璎珞縧絡,獸口銜有瑪瑙玉石。
沈京洲負手立在窗前,小葉紫檀搭朱砂赤紅大漆手串纏繞在手腕,雨霧缥缈。
庭院雨聲依舊,漢白玉虹橋橫跨在水上。
院中竹影婆娑,風動不止。
沈京洲忽的想起那日在冷宮,虞幼甯立在陰影中,巴掌大的一張小臉未施粉黛。
那雙棕褐眸子空明澄澈,确實和武哀帝無半點相像之處。
長指曲起,在描金漆木案幾上輕敲兩三下。
沈京洲轉身朝向身後的大太監多福:“……冷宮可有消息?”
前朝六公主虞幼甯是唯一一個在沈京洲手中活下來的武哀帝子嗣,多福自然不敢忘,時時讓人盯着冷宮的動靜。
“六公主……”
話音剛落,多福忽然伸手扇了自己一巴掌,疊聲告罪,“奴才嘴拙,還望陛下見諒。”
武哀帝都死了,虞幼甯還算什麼六公主。
沈京洲面色如常:“繼續。”
多福顫巍巍:“虞氏半時辰前趁着宮人不注意,偷偷溜去了鹹喜宮。奴才怕打草驚蛇,所以、所以……”
鹹喜宮,是沈京洲用來安置武哀帝棺木的地方,尋常宮人怕得罪沈京洲,連靠近都不敢,不想虞幼甯膽子竟這樣大。
沈京洲雙眸冰寒,喉嚨溢出一聲冷笑。
禦辇穿過長長的宮道,數十個宮人手執焚着禦香的銷金香爐,無聲在鹹喜宮前落轎。
宮門口無一人守着,殿中并未掌燈,殿門被人推開一條縫隙,細細長長的光影順着縫隙流入殿中。
沈京洲垂眸掃一眼,眸色漸冷。
昏暗潮濕的氣息迎面而來,武哀帝的棺椁仍舊立在殿中,空中裹挾着一股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改朝換代,武哀帝早不是執掌一國的君主。底下的太監做事自然也不盡心,匆忙将棺椁丢在鹹喜宮,連棺木也不曾蓋好。
沈京洲雙眼淡漠,烏皮六合靴踩在殿中,無聲無息。
殿中空無一人,并不見虞幼甯的身影。
蓦地,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
沈京洲眉心一皺,往供桌望去。
桌上的燭火早就滅去,燭蠟凝在供桌上。一旁的菊花捧盤裝着桃酥,又有杏仁、栗子瓜果若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