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滿殿杳無聲息,針落可聞。
多福大氣也不敢出,看着虞幼甯的眼神,和棺椁中躺着的武哀帝并無兩樣。
他無聲閉上眼睛,悄悄在心中為虞幼甯念了兩聲佛。
這天底下若是有人能讓沈京洲跪着求用膳,那他多福明日也能有孕生孩子了。
做夢嘛,誰不會?
供桌前,沈京洲居高臨下站着,冷若冰霜的雙眸泛起點點寒意。
他勾唇,那雙黑色眸子卻半點笑意也無。
紅袱後,虞幼甯那雙澄澈眸子一如既往的明亮,全然不知自己方才說了什麼驚世駭俗的話。
她悄悄拽動沈京洲的袖子,見沈京洲不為所動,又想着偷偷從他指尖掰開八珍糕的一角。
人人都怕鬼,即便虞幼甯是隻膽小鬼,也能在路祭時蹭一點供品的。
她也沒扯謊。
沈京洲冷笑兩聲,忽的将手中的八珍糕丢入一旁的攢盒。
到嘴的八珍糕飛啦!
虞幼甯瞪大眼睛,不明所以望着沈京洲。
沈京洲面無表情,曲指又在供桌上敲了兩下:“滾出來。”
那聲音陰冷森寒,不容置喙。
虞幼甯本就是一隻膽小鬼,更懂得察言觀色的道理。
她立刻起身,不想雙足蹲了半日,早就發麻僵硬。
麻意順着腳背往上攀沿,虞幼甯猝不及防,隻覺一股麻意直沖天靈蓋。
她驚呼一聲,跌落在地。
腳背還在發麻,碰一下,都如萬箭穿心。
虞幼甯驚魂未定,難以置信盯着自己的雙足。
而後,又拿手指頭戳戳自己的腳背。
一陣酸爽刹那遍及全身。
虞幼甯身子也跟着抖一下。
戳一下,抖一下。
雙足的麻意逐漸褪去,虞幼甯卻玩得不亦樂乎,頗有幾分相見恨晚的感覺。
這是她做鬼從未有過的體驗!
沈京洲冷眼看着虞幼甯,隻覺自己的頭疾又犯了:“你在做什麼?”
雙足的麻意不再,虞幼甯終于舍得揚起腦袋,素面朝天的一張嬌靥蕩漾起層層漣漪,她笑:“我有腳了耶。”
沈京洲眉心緊皺:“你以前沒有?”
他不記得虞幼甯失去過雙足,且那日在冷宮,虞幼甯的走動并無異常。
沈京洲望着虞幼甯的目光多了幾分意味不明的審視。
“以前當然沒有。”虞幼甯脫口而出。
鬼都是沒有腳的,來無影去無蹤,無需用雙足丈地。
沈京洲眼中的戒備審視凝重。
虞幼甯:“除非是高人……”
隻有高人道士拿着法器才能讓他們現身。
餘音未了,虞幼甯後知後覺自己嘴快說錯話,她忙忙收住聲。
沈京洲面色冷冽:“……高人如何?”
壓迫和震懾如青煙籠罩在虞幼甯周身,她垂首低眉,讷讷道。
“隻有高人……才能看見。”
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滿殿宮人面面相觑,齊齊跪在地上不敢吱聲。先前就有傳言道,六公主虞幼甯是個癡兒,如今親眼目睹,果然如傳言那般。
沈京洲耐心耗盡,隻當虞幼甯是在胡言亂語。
雙腳不再發麻,虞幼甯慢吞吞往外挪了挪身子,正要站起身,一旁站着的婢女瞧見,忙不疊伸手扶住:“虞姑娘,奴婢……”
一語未落,虞幼甯如驚弓之鳥,猛地朝前兩三步,躲在沈京洲身後。
她惶恐不安:“你别過來!”
婢女吓得立刻跪在地上,誠惶誠恐。
沈京洲雙眼蒙上一層狐疑之色:“你怕她?”
虞幼甯仍是那一身素白錦裙,滿頭烏發隻用一根木簪輕輕挽着。那雙空明眸子驚魂未定,如見地府鬼差一樣。
虞幼甯怯生生躲在沈京洲背後,指尖牢牢攥着他的衣袂。
她一雙眼睛瞪如圓月,滿臉的血色褪去,隻剩如紙的慘白。
沈京洲還是第一次見有人不怕自己,而是怕區區一個婢女的。
他往旁掃去一眼,宮人立刻會意,除了多福,其餘人悉數退出鹹喜宮。
殿中瞬間空了大半,隻餘蕭瑟雨聲環繞。
沈京洲漫不經心摘下自己的小葉紫檀手串:“你認識她?”
虞幼甯點點頭,又搖搖頭:“想不起來了。”
想不起來還能這麼害怕?
沈京洲眼中疑慮漸深,握着手串的手指在空中稍頓片刻,而後方擡腳往門口走去。
多福躬身:“虞姑娘,這邊請。”
虞幼甯亦步亦趨跟在沈京洲身後,一步三回頭,似是不舍。
沈京洲轉首側眸,順着虞幼甯的目光望去,一眼看見躺在棺椁中的武哀帝。
沈京洲眸光森寒,冷笑兩聲:“怎麼,想為他求情?”
虞幼甯懵懂茫然:“……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