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虐風雪中,冰涼手指撫過她僵硬的面頰,許清禾眼睫微顫,聽到衛澈一字一句道:
“不會。”
“就算你恨我怨我,我也絕不會讓你嫁給旁人。”
在陰暗角落中偷偷窺視她與旁人并肩同行的那五年,已經讓他痛苦至極。
因此,他又怎麼會接受她與除他之外的人舉案齊眉甚至生兒育女?
不可能的。
這根本不可能的。
然而,許清禾卻茫然地望着他:“謝祁,我好像已經忘記你是怎樣的人了……那你呢?你還記得你究竟是誰麼?”
衛澈先是一愣,繼而苦笑:“這麼多年,我有時也會覺得年少的肆意輕狂離我太遠。可唯有看到你時,我才能離曾經的自己近一些。”
“清禾,能将我與過去聯系起來的,除了滅門的仇恨,便就隻剩下你了。”
他隻剩下她了。
許清禾仰頭望着他。
她看着他,同時也在看漫天飛雪在他們的上空盤旋,像織成了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将他們困住這裡,掙脫不出。
若沒有衛逸群,他們本該能與親友相伴一生、攜手白頭的。
可那樣罪大惡極的人,她竟還一次次地喚着對方父親,甚至還在心中對他留存感激。
這麼多年,她不僅沒能查清當初的真相,反而卻還在認賊作父。
她簡直…簡直枉為人女。
“你一次又一次地欺我瞞我時,難道就沒想過當我得知一切的那日麼?”
衛澈搖頭:“我當然想過。可從瞞下身份與你重逢的那一日,我便再沒有回頭路可走。我隻能編出一個又一個謊言,讓你遠離真相,遠離危險。”
“但是清禾,你相信我。等我解決了一切,我們就回南境,回到以前的生活,好不好?”
許清禾仰頭,任憑冰雪落到臉頰,一片冰涼。
她笑:“可是謝祁,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重新相信你了。”
連至親至愛都在欺她騙她,她又還能夠相信誰?
她想,她要盡快離開輔國公府,離開他。
總要讓他知道,她讨厭他自以為是地替她做好決定,讨厭他自以為是地隐瞞與欺騙。
*
許清禾大病一場。
意識朦胧間,腦海中的畫面從少時一路延伸到如今。
有威嚴又慈愛的父王母妃,有溫柔可親的謝家叔父與叔母,更有一同玩樂長大的謝家兄長和南枝。
冬日落了雪,衆人齊聚王府梅園賞雪。
謝祁年少貪玩,捏了個雪球往自家二哥身上砸,二哥便立即回擊。
後來也不知怎麼地,玩着玩着,那園子便成了幾個孩子的戰場。
南安王妃笑着将衆人引到園中小亭,笑看小輩玩鬧。
許清禾低頭捏了個雪球的功夫,再起身擡頭時,卻忽地發覺周圍竟然早已經空無一人。
再後來,白色雪景褪去,轉而換上喜慶的大紅。
迎親隊伍沿路撒着喜錢與鮮花,一路行至賓客雲集、熱鬧非凡的輔國公府門前。
花轎落地時,一身喜服的衛澈翻身下馬,将她從轎中抱起。
此時許清禾就像一個不能被人看到的旁觀者,跟着衆親友一路走入堂内,看着她跟衛澈行禮拜天地。
然而就在拜完天地,将拜雙親時,她忽然想起了槿姨娘的話,想起了當初的真相。
不可以,不可以!
她怎麼能向殺父仇人叩拜!
許清禾一面嘶喊着,一面撥開人群。
“不要…不可以…不可以!”
喉間忽然湧上一口腥甜,她側身張口,竟吐出一口血來。
許清禾迷迷糊糊睜眼,發覺周遭的景象再熟悉不過。
是輔國公府。
原來方才的一切都是夢,她如今仍在輔國公府的風荷院内。
“瘀血已經吐出來了,如何,身上可還有不适?”
擡眼時,望見的正是衛澈蒼白憔悴的臉。
回到輔國公府,他就又是衛家的世子爺了。
也是,做了六年隻管安逸享樂的世子爺,誰又還願意做回當初要在刀光劍影中摸爬滾打的少将軍呢?
可她望着他的眉眼,仍不由得想起睡夢中的梅園。
那時候,他還隻是謝祁,她也還是父母雙全備受寵愛的小郡主。
“來人,還不速去将醫師請來。”
衛澈不敢再看她眸中顯露的傷感,隻連忙側首躲開。
半刻鐘後,醫師匆匆趕來。
“郡主瘀血已散,已無大礙,隻需多加修養就是。”
衛澈終于松了一口氣,他讓人将醫師送走,想着要再與許清禾說說話。
偏偏就在這時,輔國公夫人趙娩卻不請自來了。
許清禾望着這個與她母妃同齡的官家夫人,和善地執起她的手,一聲聲地噓寒問暖。
“你受了風寒,昏迷不醒又高熱不退,一連四五日了,都是澈兒衣不解帶地照顧,就連湯藥都得親口嘗了冷熱才喂給你。”
雖是慈眉善目地對着她,句句卻都是在為自己的兒子美言。
誠然,作為一個母親,在兒媳面前為兒子說好話并沒有什麼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