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柴房内,連地面都透着寒冬裡的一股子刺骨涼意。
槿瑤就這般癱坐在地,裙角上沾着的來時風雪已經化作了水,黏糊糊地貼着腳踝。
她垂首望着陰濕地面,将記憶撥回到八年前、甚至是更遠的時候。
“我本名槿瑤,是南弋國宗室親王之女,少時父親犯下大罪,全家被斬,隻餘我與妹妹僥幸被如今的三皇子救下自那之後,我們便為三皇子做事。”
“八年前南境之戰,我國遣三皇子來此欲與謝懷遠合作,卻遭拒絕。然而兩個月後,大翎卻有人主動尋上我們,稱願意主動合作。他在日後向我們提供我們一直缺乏的兵器,而我們則需要助他鏟除南安王與謝懷遠兩股勢力,讓他順利接管南境軍。”
“此事由我與三皇子負責聯絡,事成之後,三皇子便讓我留在那人身邊,既是維系雙方盟約的紐帶,也為監視。”
——事成之後,三皇子便讓我留在那人身邊,既是維系雙方盟約的紐帶,也為監視。
槿瑤話音墜地,許清禾仍久久未能回神。
從她知道槿姨娘這個人開始,她便一直留在衛逸群身邊。
“你說的這人…是誰?”
槿瑤忽地笑出聲來,她終于擡頭,仰望着那位方才還萬分從容,如今卻俏臉煞白的高高在上的郡主,此時此刻,她忽然覺得這位郡主當真是可憐極了。
“郡主心中不是早有答案麼?何必非要我說出口。”
“罷了罷了,既然郡主不願自己承認,那便由我來告訴郡主吧。當初的真兇不是旁人,正是郡主的公爹,您恭恭敬敬喚了半年父親的輔國公衛逸群!”
——當初的真兇不是旁人,正是郡主的公爹,您恭恭敬敬喚了半年父親的輔國公衛逸群!
“咚”的一聲,許清禾一時不察,手爐脫手而落,墜在地上。
手爐脫手的那一刹那,她身上的熱源也仿佛随之消失,渾身好似被冰雪凝固住了一般,動彈不得。
腦海中一下子閃過太多的東西。
謝祁對衛逸群莫名的疏離與抵觸,槿姨娘對自己的防備,包括當初南鳴钊在得知自己嫁入輔國公府時那饒有意味的笑。
以及,她經常能在謝祁眼中看到的,那一抹化不開的愧疚。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原來他眼中的愧疚,并不僅僅是因為向她隐瞞了身份。
她想起前不久的那頓團圓飯上,衛逸群那毫不掩飾的得意神情。
起初她還以為這事衛逸群因衛澈的成熟穩重而自豪,如今才想明白,分明是在為勁敵之女對他恭敬順從在得意!
南枝望望備受打擊的郡主,又看看地上破罐子破摔似的槿瑤,揚聲問道:“你…你敢保證這不是栽贓陷害?當初謝将軍被誣通敵,滿朝文武隻有輔國公站出來為其作證,他又怎麼會是通敵真兇!”
槿瑤仰頭望向那個仍不願相信真相的侍女,悲涼道:“真正另有目的的人,又怎會到處彰顯自己的野心?南安王戰死、謝懷遠被殺後,究竟誰是最大的利益既得者?相信無需我多說,姑娘也明白。”
南枝連連後退,仍是不可置信。
難道說…難道說這半年以來,郡主一直都在認賊作父?!
“郡主、郡主!”
不及她反應,便見眼前藍影掠過,許清禾已經提步離開了柴房。
南枝連忙讓人将槿瑤看好,疾步追上去。
此時此刻,外面的風雪隻大不小,鵝毛般的白雪紛紛揚揚飄落在天地間,直讓前方茫茫的一片,幾乎叫人望不到前路。
可她的前路,又在哪裡呢?
許清禾盯着風雪,僵硬地前行着。
沒過多久,身後傳來南枝撕心裂肺地呼喊:“郡主,外面風雪大,你要去何處?”
郡主一身雪白披風,就好似融在了這風雪中一般,南枝使勁眨着眼,卻仍是不能将其看清。
半晌過後,風中才終于傳來郡主幾乎要被吹散的微弱聲音。
“回京,找他。”
這個他是誰,根本無需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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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風呼嘯。
碎雪被寒風裹挾,飄過高空,拂過枯樹,最後落至美人面上,卻很快被其溫度融化,再不留存于世。
許清禾獨行向前,南枝的呼喚、漸行漸遠的别院,均被她抛在身後。
如今她眼前隻有茫茫白雪,耳邊隻有呼嘯風聲。
忽而,前方傳來陣陣馬蹄聲。
有人禦馬而來,又在她身前利落翻身下馬,頂着風雪提步奔來。
“清禾!”
許清禾擡頭一望,不是旁人,正是衛澈。
曾經真相仍在耳邊,她忽然變了臉色,從彷徨到大怒,擡手将快要扶住自己的男人推開。
随後自己也向後跌進了雪窩。
那人又來扶她,許清禾掙紮着,不願讓他近身。
“滾開!離我遠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