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十九,距離衛澈生辰還有兩日。
巳時已至,屋外暖陽高照,檐上霜雪方消。
融化後的水珠順着屋檐滾下,落在地上叮叮咚咚地響。
許清禾逐漸被那聲響吵醒,輕擡眼皮一看,發覺自己身前橫亘着一隻手臂。
她擡手掙了掙,身後的人自然而然地被這動作弄醒。
“昨日落了雪,今早正冷,再躺會兒。”
衛澈在她頸間蹭了蹭,将手臂收得更緊。
“什麼時辰了,你怎麼沒去官署?”
話一出口,她便羞惱地愣住。
不為别的,隻為她那啞到幾乎發不出聲音的嗓子。
她當然知道昨日落了雪。
雪從亥時開始落,約在寅時停下,足足下了三個時辰。
而室内的床架搖晃聲則是響了又停,停了又響,期間還要夾雜着幾聲婉轉的嬌吟。
等她換了寝衣重新回到幹淨的床鋪上時,外面的雪都已經停了,隻餘淺淺風聲呼嘯。
回想起昨夜魇足,衛澈忍不住将頭埋在她頸間輕輕地笑。
許清禾越發覺得惱怒,偏偏這人從小到大都将她的脾氣拿捏得極準,趕在她真正發怒前,他早就殷切地起身下床,從桌上保暖的銅壺中倒了杯溫水給她。
她将溫水飲盡,朝衛澈望了一眼,後者識趣地又去倒了一杯。
待到三杯水下肚,她才覺得自己又重新活了過來。
“今日是冬至節假的第一日,不必上值。”
衛澈将她剩下的那半杯水飲盡,提議道:“昨夜既落了雪,若不嫌冷,今日可要去别院賞雪?”
别院坐落在京郊,與京中的人煙聚集處不同,那裡的雪景更為自然遼闊,光是想想便讓人喜歡得緊。
“太冷,不去。”
床上的姑娘看都沒看他一眼,便給當機立斷地拒絕了。
衛澈摸了摸鼻子,眼睜睜看着這姑娘重新擁着被衾躺下。
也是,昨夜折騰成那樣,即便今日沒這麼冷,想來她也懶得去,更别提笑容滿面地與自己賞雪了。
她既然不去,任憑那雪景再好也難讓人提起興趣。
反正他們以後的日子還長,不急在這一時半刻,衛澈這般想着,最後索性也一同上了床榻補覺。
等二人真正起身,已是午時過半。
用過一頓午膳,許清禾坐在梳妝鏡前,由南枝給自己上妝,顯然是要出門。
“不是嫌冷,故而不願意出去麼?”衛澈歪在榻上,眉梢輕揚,眼裡的戲谑比外頭的暖陽還要亮上幾分。
許清禾将一對亮瑩瑩的珍珠耳墜戴好,銅鏡中的人粉黛微施,便已經恍如天人。
“外面是冷,可我要去見靜安。”
衛澈起身上前,緊緊盯着鏡中人,伸出長指撥弄着那顆瑩潤珍珠,唇角笑意仍存:“難道她是火爐變的不成?怎麼去見她就不冷,同我賞雪就冷得不行了?”
許清禾從鏡中望着他那修長的指節,恍惚間覺得那上面似乎還挂着一層濕淋淋的水液……
她臉上一熱,連忙羞惱地将他的手拍開。
衛澈裝模做樣地“嘶”了一聲:“既然你要出去,那我與你同去。”
“你若敢跟,便滾去書房睡。”許清禾瞪他一眼。
最後她披好披風,戴上兜帽,将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捧着手爐出了門。
即便衛澈已經答應了不會跟着,許清禾後來也還是留個幾個心眼,中途不僅饒了路,還悄悄換了車,兜兜轉轉後才十分隐秘地到了酒樓。
門前,一身素色衣裙的林曉早已等候多時,正在往手中哈氣取暖。
許清禾便将手爐遞到她手中,催她快些進去。
進到雅間,南枝拽着林曉一同在熏籠旁暖身。
她一邊烤手,一邊将小姑娘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着道:“這幾日見慣了你穿男裝,今日驟然換了裙裝,又讓我險些沒認出來。”
林曉今日不僅一身素色衣裙,頭上半點發飾也無,隻将一頭烏發編成辮子放在一側,臉上也素淨極了。
許清禾也看着她,想起幾日前她穿男裝的樣子,總覺得腦海中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她想抓,卻沒能抓住。
注意到林曉穿的還是一身素服,她便問道:“今日怎麼穿得這樣樸素?”
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正是愛美的時候,恨不得日日披紅挂彩才好。
林曉輕輕抿了抿唇角,笑着道:“今日正是兄長冥誕。”
雖是笑着,眼中卻是悲涼居多。
許清禾沒說話,隻靜靜挪開視線,思緒不由得有些飄遠。
她想起戰場上意氣風發的少将軍謝祁,又想起輔國公府風流荒唐的世子衛澈。
于是室内一時沉寂。
林曉慌亂地眨着眼,正以為是自己說錯了話惹得郡主不快,想要開口彌補時,卻聽郡主忽然問道:“孟兄牌位可在?”
林曉愣了一下,而後才反應過來這是郡主想要為亡兄祭拜。
她連忙應道:“在的,在的,就在我房裡。”
許清禾便與南枝一起給孟晨将軍上了三柱香,祭拜過後,才又重新回到樓中雅間查看賬目。
等一切結束,她又問了畫像的事。
林曉搖了搖頭:“畫像上的另一人始終未曾尋到。”
許清禾先是看了看桌上那名略顯瘦小的奸細的畫像,心中暗暗歎了口氣,而後又将目光移到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