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
衛澈擡頭,面上神色未見半分遮掩,他笑着道:“這是什麼傻話,昨日我們去請安,我不是還喚了他麼?”
可那隻是因為在人前。
在鮮有人知的私密時刻,他從來都是一句“輔國公”了事,從未真真正正喚過一分敬意十足的“父親”。
從前許清禾隻以為這是衛澈在為多年來漳州佛寺的孤寂生活心懷怨怼,可如今看來,此事說不定另有隐情。
初見時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将衛澈錯認成謝祁,如今得知這兩人很可能便是同一人時,她反而更希望衛澈就隻是衛澈了。
她盯着衛澈的眼,覺得那就像是一處望不到底的深淵,沒人知道最深處究竟藏了什麼。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撞,一個帶着探究,另一個則沉靜無波。
外面的天色一寸寸變暗,模糊地讓許清禾有些看不清衛澈的眼睛。
片刻後,她終究瞥開了眼,起身去吩咐侍女。
“來人,擺膳。”
衛澈将官帽摘掉,兀自點了一盞燈。
昏黃燭火與外面殘留天光的照映中,他扶着額支在小幾上,一閉眼便是方才許清禾那探究的神色。
像寂靜雪夜裡、蒼茫穹頂中一輪清冷的月,撒着冷寂的光輝。
晚間飯桌上難得的安靜。
郡主一向不主動說話,如今就連世子也默然不語,席間便隻能聽到偶爾的調羹與瓷碗相碰撞的清脆聲響。
一衆侍女面面相觑,紛紛将腦袋垂得更低,恨不得連呼吸聲都減輕到虛無。
晚膳後許清禾去了畫室,衛澈便在寝房她方才歪過的地方看書。
後來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手上的半卷書頁翻都沒翻一下,再回神時,卻那姑娘卻已經沐浴後換過了寝衣,正靠在炭盆旁由幾個侍女護理頭發。
原來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
他将書卷無奈丢下,支着下颌去看那姑娘。
她那一頭烏發,又黑又亮,綢緞似的,等抹上養護頭發的頭油,便又從頭到尾都沁着一股淡淡的梅香,不知惹了多少人羨慕。
往日裡,照料她頭發的活兒應當是他的。
他心裡思索着,索性直接走了過去,正要從侍女手中接過帕子。
手才剛伸到一半,便被這姑娘嗔了一句:“夜深至此,還不去沐浴,難道等我請你去麼?”
她膚色本就白皙,如今在烏發的襯托下,在這融融暖光之中,便更像是一塊會發光的璞玉。
那眼含秋水的一瞥,便更如同四月天時的一把春風,直讓人心中蕩起層層的漣漪。
衛澈本就有意低頭,如今這姑娘率先給了他好臉色,他自然是順杆往上爬。
他捉住她半幹的頭發,在鼻間嗅了一口,笑着道了一聲“遵命”。
許清禾沒說什麼,從幾個侍女的角度望過去,仿佛還能瞧見郡主唇角藏着的笑。
可南枝看得分明,郡主眸中分明神色淡淡。
“可要服侍郡主歇息?”
養護頭發的一套流程已經行到尾聲,南枝将其餘人遣下去休息,拿了象牙梳過來給她通發。
許清禾擡手掩下唇邊一個困倦的哈欠,歡聲道:“不必,你也下去吧,我等等他。”
話音才落,衛澈便已經提步走出。
他從南枝手中接過梳子,後者便垂首無聲退下。
柔順烏黑的一頭長發,中間半點兒結都沒有,就這麼讓他順順利利從頭梳到了尾。
頭皮上輕微的拉扯感讓許清禾舒服得直眯眼睛,等他來來回回梳了好幾次後,她才睜眼。
入目的便是這人胡亂擦了個半幹的頭發。
她蹙了蹙眉:“坐下,我給你擦擦頭發。”
衛澈輕揚眉梢,自是欣然應下。
許清禾本想起身站着給他擦,誰知這人腿長,輕輕一勾便勾過來一把圓凳,正好卡在她身前坐下。
她将人睨了一眼,也沒說什麼,隻拿着巾子靜靜地擦。
小幾上的燭火哔啵爆了兩下,在這安靜的氣氛中便更是明顯。
“我當初被困火場便是因為他事有疏忽,讓我受了那樣一場大罪。”
寂靜之中,衛澈忽地開口。
許清禾看似一心一意給他擦着頭發,并未開口攔他,隻是靜靜地聽。
“後來,那人還因所謂的僧人之語将我困住漳州佛寺這麼多年,我幾次回來短住,無一不被他趕走。”
他重重吸了一口氣,氣悶道:“若是可以,即便是在人前我也不想喚他那一聲‘父親’——嘶……”
許清禾手上不小心失了力道,扯得衛澈頭皮微痛。
攤開巾子一看,上面正落了幾根烏黑的發絲,她便将發絲撚起,輕飄飄扔在地上。
同時口中也幽幽道:“真想不到,世子竟還是個如此記仇的人。”
“若要論起記仇,我哪裡比得過郡主。”
耳邊忽地響起熟悉的笑音,許清禾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覺腕上一沉。
面前這人攥緊她的手将她扯了過去,後又握緊了她的腰身,将她就這麼安安穩穩地撈在了他膝頭坐着。
她擡頭,雙頰微紅,有些羞惱。
衛澈一頭烏發散落,倒将他平日裡身上的那股子淩厲張揚掩去了不少。
一身瓷白的寝衣,如今還背對着月色,恍惚間竟有了幾分君子如玉的溫潤之感。
隻可惜所謂的如玉君子,隻不過是她一時一刻的錯覺而已。
否則眼前這位“君子”的手掌,又怎麼會在她柔軟的腰身上胡亂摸索呢?
“還生氣麼?”
衛澈知道,她方才在飯桌上的不言不語,無非就是在怪他被她暗諷了不孝卻還不加以解釋。
隻要他開口解釋,這姑娘便不會再氣悶着不理他。
隻是若在平常,他這般不由分說的孟浪動作早會惹得這姑娘不快。
可此時此刻,這姑娘竟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不僅沒開口罵他,反而順從地挺了挺身,迎上了他愈來愈低的、炙熱的唇。
他自然喜歡與她親熱。
太久不曾接觸,如今甫一觸碰,兩人便如同天雷勾地火般在霎時間裡吻得難舍難分起來。
許清禾身上的衣物已經被一件件剝落,可她卻未覺寒涼,反而感到周圍的氣溫愈加燥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