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因為冬日天冷,這回許清禾的月事便過得格外艱難些,頭幾日幾乎時刻都手腳發涼、小腹墜痛。
此時的南弋國的使者早已經啟程回國,南鳴钊也在與謝祁達成共識後先行回國,鴻胪寺便格外清閑,衛澈索性跟官署告了假,日日縮在風荷院内,時時守在這姑娘身旁。
等她熬過了這幾日後,才又裝模做樣地回了官署點卯。
待終于等來了一個難得的好天氣時,許清禾裹着披風踏出風荷院,打算回酒樓看看。
林曉好學,也算是有些管賬的天賦,先前本就将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後來又恰逢南弋國使臣來訪,這帶了南境特色的酒樓便格外引人注目,一下子又有了不小進項,前些日子幾人甚至商量着要不要再開幾個分号。
從風荷院走出府門的路上,忽見前方一個雨雪可愛的小娃娃正站在頸邊踮起腳攀折梅花。
因她身量太低,幾次都摸不到梅花枝幹,便有些焦躁,冬日的井石又冰又滑,冷不防她腳上一歪,眼看就要落入井中。
許清禾眼疾手快,同時一顆心被高高提起,連忙沖過去拽住了小娃娃的衣領。
她用力一拽,兩人便一道狼狽地摔在了地上。
小女娃吓了一跳,後知後覺地才回過神來,扁着嘴角眼裡包了滿滿的淚,就這麼眼淚汪汪地望了過來。
許清禾微微喘着氣。
雖說是在戰争不斷的南境長大,擔她也是第一回看到離死亡如此之近的局面,提起的心終于放下,卻還有些後知後覺的手腳發軟。
但面對懷裡委屈巴巴的小姑娘,她還是抿起一個強笑,安撫道:“别哭,這不是沒事麼?”
她撫上小丫頭的臉頰,跟她一樣,也是冰涼一片。
這幾年的生活讓許清禾成了并不是那麼會安慰人的人,因怕吓着小姑娘,她便刻意溫聲道:“我曾見過你的,你是二妹妹芸兒對不對?别怕,現在已經沒事了。”
衛芸靠坐在郡主嫂嫂的懷裡,被向來喜歡卻不敢親近的嫂嫂輕柔地拍着後背,
年僅六歲的小娃娃,很快便将方才的危機抛到腦後,轉而便被嫂嫂身上淡淡的香氣所吸引。
她攀着小手,正想将嫂嫂抱得更緊些,頭頂便響起了嫂嫂那一聲淡淡的質問:“怎麼一個人在這裡攀着梅花,也沒有人跟着?”
若不是她方才恰巧看見,這小姑娘怕是要遭大劫了。
衛芸當然知曉面前這個冷面沒人就是自己一直很喜歡的郡主嫂嫂,正因如此,她才委屈又羞愧。
好不容易見到了郡主嫂嫂,怎麼自己偏偏就是這樣的狼狽?
但她也隻好老實道:“前幾日生了病,姨娘不讓我出來玩,可悶在屋裡真的好生無趣。我便趁姨娘她們不注意,偷偷跑了出來……”
畢竟是旁人的女兒,許清禾一個所謂的“嫂嫂”也不好說太多,正要命人将人送回槿姨娘院子裡時,正遠遠瞧見一人匆忙趕來。
來人一身青衣素裙,面上焦急不已,走近時便将衛芸一把拽到身後,頗有幾分警惕地望着她。
“姨娘…是郡主嫂嫂救了我……”衛芸輕聲道。
槿姨娘便又連忙同許清禾道了謝,隻是她也并未多說什麼,似乎還有什麼急事要趕着去處理一般,很快便牽着一步三回頭的衛芸離去。
許清禾望着母女二人離去的背影,眉心緩緩攏起。
她才停了月事,冷風呼嘯中更是全身僵硬,便并未在此久留,很快便到了暖烘烘的馬車裡取暖。
“槿姨娘也真是,居然以為郡主會害二姑娘麼?剛開始的眼神跟要吃人似的,看着可真是吓人。”
倒也不怪南枝抱怨,實在是槿姨娘今日的舉動過于怪異。
隻是許清禾不曾做人母親,也并不知曉在子女受傷時做母親的是否會無差别地懷疑身邊的任何一個人,就如同變了一個人般豎起渾身的尖刺。
畢竟從前她見到槿姨娘時,對方分明是個溫柔沉靜的性子。
進入酒樓時,林曉沒有如同往常一般迎上來,倒是一名身着素衣短打的少年迎面而來。
南枝垂首擋在郡主身前,避開一條路。
可那少年偏偏不走,竟像是硬要訛上她們一般,她們往哪裡避,那少年便往哪裡貼。
南枝氣急,正巧想起方才槿姨娘護在衛芸面前那擋禍害似的目光,心裡的火氣正沒處發洩呢。
“你這登徒子,好生無禮,總往我們身上撞做什麼?若再敢——”
“好了。”
身後的郡主忽然出聲,伸手将她攔住,又望向一旁的“少年”,淡聲道:“林曉,别逗她了。”
南枝愣了一下,這回終于擡頭仔仔細細盯着面前這少年瞧。
這少年身量不高,雖是一身松松垮垮的素衣,但若細細去看,顯然還能瞧出少女身上的曲線輪廓,再去看她這笑嘻嘻的面容,不是林曉又是誰?
南枝恍然大悟,将咯咯直笑的林曉捏着臉埋怨:“好好的,你這丫頭怎麼穿男裝捉弄人?郡主也是,怎麼不晚些戳穿,讓我罵她幾句解解氣!”
“男裝方便,能省不少事。”林曉嘻嘻笑道:“不如我也給姐姐弄一套?”
南枝才不要呢,她更喜歡女兒家的衣裙。
“想當初你就極會裝扮,怕不是從哪裡練就了一身易容術吧!若不是郡主慧眼,我可當真就要被你騙過去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易容術”三個字剛剛入耳,許清禾眸中神色微變。
待三人進了雅間,後面兩個吵吵鬧鬧的丫頭便十分默契地安靜下來。
林曉将賬簿呈上,待許清禾将帳看完,她才說起開分号的事情。
“鋪子我已經同掌櫃看好了,是個好地段,隻是價格貴些,對方強硬得很,一直談不下來。”
許清禾覺着,好地段的鋪子貴些也沒什麼,若談不下來那便高價買了便是。
但她也理解,林曉自幼孤苦,銀錢于她而言自然是能省則省。
“盡你所能便好,若實在談不下來,我們也并不缺那些銀錢。”
“是。”
簡明扼要地交代了幾句酒樓的事,她又同林曉道:“我前段時日讓你着力尋些江湖中的人,打聽打聽江湖上是否有能夠改變人相貌的法子,結果如何?”
付縱英曾經通過貼了張人臉面具的方式假扮過衛澈,但許清禾與衛澈有過最親密的接觸。
她知道他身上的每一處隐秘,沒有一處與她曾經知曉的謝祁相同,而他如今的這張面皮更是切切實實的人臉。
付縱英還曾說過,江湖上還有一種秘術能變人相貌,在少時運用此法,便能讓人在成長過程中與另外一人愈加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