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禾不敢看過去,隻對這目光熟視無睹。
許是因為最近總跟衛澈混在一處,她的面皮也厚了些,如今竟然還能應對自如:“畢竟已經成了婚,總不好意思再讓人叫自己姑娘了。”
“哦——”
靜安笑着點頭:“明白,世子夫人嘛。”
繼而又道:“其實,你能與衛世子相處得很好,我也很開心。說實話,起初我并不看好這婚事,甚至還是覺得——覺得興許魏表哥更适合你。”
這婚事剛傳出來那陣子,京中便沸沸揚揚地議論,無一不是在奚落清禾郡主不識好歹,放着好好地第一公子不要,非要去嫁一個風流浪蕩子。
後來兩人成了婚,又鬧出來納妾、被逼出府的事,衆人便更是幸災樂禍地看熱鬧。
再往後,京中還有人稱曾親眼看到衛世子在倚春樓留宿一夜,衆人便更歎定是衛世子的新鮮勁兒過去了,這才将剛娶進門的夫人棄之不顧。
“再加上成婚以來,你從沒跟着輔國公夫人出現在各府的席面上,大家便紛紛說你是怕被人議論,故而無顔露面。”
更有甚者将她這事編成了不入流的小故事,專門教育家中未出閣的小姑娘。
讓她們擇婿千萬要看重人品,别因為看那些郎君長得好看,便被人家花言巧語地騙了去。
作為整個事件的主人公,許清禾靜靜聽着這些,反而覺得有趣。
甚至歎道:“能以一己之力做個反面範例,喚醒那些沉浸在情愛中不能自拔的小姑娘,也挺好。”
“……”靜安公主幾乎要為她這寬厚胸懷所傾倒。
這般東聊西扯地用過了午膳,許清禾便跟着靜安一道上了齊府的馬車,又讓人将車上齊府的牌子給摘了下來,讓南枝親自駕車。
靜安問她:“這是做什麼?”
許清禾答:“我要出府做一件要事,不能被旁人知道,便隻能拉你來擋一擋。”
所以她今日才會反複告誡衛澈,自己要陪着靜安,讓他沒事莫要來尋她。
靜安便問:“什麼要事,還非要出城去做?”
許清禾将方才一直命南枝抱在懷裡的小木匣拿了出來,從裡頭拿出一隻質地瑩潤的紅玉手镯。
靜安很快便認出來,這是她過去五年總會戴在腕子上的那隻。
許清禾垂眸,濃密鴉睫掃下一片陰影,正将那傷清亮眸子中的情緒盡數遮住。
她伸手,輕輕撫着那隻紅玉手镯,緩聲道:“往年的七月初七,我都隻能在宮裡過,如今總算出了宮,便想着…謝家如今無人,我總該去給他立個衣冠冢才是。”
——每年的七月初七,除了是女兒節,還是南境那位謝小将軍的生辰。
不論真相如何,謝家都被扣上了通敵叛國的帽子,自然是不能正大光明祭拜的。
現如今她全身上下隻剩了這麼一個謝祁的物件兒,便隻能拿這個給他立個衣冠冢了。
今早衛澈見南枝緊緊抱着這匣子時,還特意問她是拿了什麼好東西,竟還怕他瞧見似的。
許清禾哄他說是給靜安備的禮,讓他少管女兒家的事。
平日裡那般胡攪蠻纏的人,竟也她說什麼就信什麼了,再沒多問。
卻絲毫不知,這正是她曾經的竹馬未婚夫,留給他的最後一件東西。
而她今日所謂的正事,便是要在他生辰的這一日,出城為他立個衣冠冢。
因是京都,即便是城郊也并不算是荒蕪,反而熱鬧的很。
許清禾先前特意讓人打探過情況,便将最後的目的地定在了城外向南二十裡地的一處林子,那裡多少也算得上是人迹罕至,環境清幽。
馬車辘辘而行了小半個時辰,終于才行到那片林子。
許清禾下了車,卻讓南枝就在車中照料靜安,由她自己獨行。
南枝猶豫:“這荒郊野嶺的,還是讓南枝陪郡主去吧。”
靜安也道:“我并無大礙,就在這車裡歇息就好,讓南枝與你同去吧,我也放心。”
許清禾低頭撫着懷中的木匣,在唇角牽起一個笑來。
“我跟他五年未見,你們就當成全我,讓我一個人同他說說話吧。”
不知怎麼地,她雖說得那般平靜,可南枝鼻子卻蓦地一酸,眼眶立時染上微紅。
她哽咽地應了一聲,率先轉過身不敢再看。
許清禾一手提着裙擺,一手将懷裡的匣子緊緊抱着,也沒走太遠,隻在這密林的邊緣處停下。
謝祁年少時馳騁沙場,閑暇時從前線回來,便總喜歡一身白衣躺在樹下,将身上的銀甲摘掉放在一旁,而後枕着自己的手臂擡頭望天。
等她來了,便揚手朝她笑笑,卻散漫肆意到連二郎腿都不願意放下。
許清禾在這林子裡尋了許久,最後還是尋了個空曠能曬到陽光、卻也有棵大樹能用來乘涼的地方,
她從頭上拔出一支發簪,用簪子慢慢挑起一個土坑,等那坑的大小到了足夠适應小木匣的程度時才停下。
緊接着,她又從懷中掏出手帕,将沾滿了土的手指一根根擦拭幹淨,而後才打開那匣子,将那隻陪伴了自己多年的紅玉手镯撫在手心。
她捧着那镯子靠坐在大樹下,如同少時一般,仰頭望了一眼那蔚藍蒼穹。
偏頭向身側望過去時,她眸中水霧微動,仿佛又能看到那個少年将軍在朝自己揚唇淺笑。
她低頭,纖長手指撫着镯子,聲音很輕,仿佛怕擾了這來之不易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