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的污名尚未洗淨,暫時還不能給你立碑,等将事情了結了,我一定給你立個最最好看的碑。”
“知道你這人也愛幹淨,放心吧,那匣子是我特意找人尋來的,名貴得很,就是過上成百上千年也不會腐爛,這麼一大筆錢,你日後……”
“算了,我們早已經沒有日後了。”
“……那就,下輩子再還吧。可我下輩子,應當也是見不到你了,若當真有輪回轉世之說,你這個時候應當也已經是個四五歲的小娃娃,隻是不知道是不是還像幼時一樣上房揭瓦,總惹得謝将軍生氣。”
她看着虛空,卻仿佛那個少年将軍還在她身邊一般,他在朝她笑,她便也抿唇揚起一個淺笑來。
可眼眶裡的淚卻止不住地往下落,直墜在她這身嶄新的水藍色長裙上。
許清禾望了一眼,有些惱了:“都怪你。今日是你生辰,我特意打扮得這般好看,說好了每年生辰都要漂漂亮亮地同你過的,可現在都怪你,将我的妝容也弄花了,衣裳也弄髒了,你得賠我。”
她好像看到,虛空中的少年揚眉微訝:啊?這也怪我啊?
而後又投降一般,連忙認錯:好好好,怪我,都怪我,日後一定賠給你,成不成?
許清禾氣呼呼地哼了一聲,眼裡的淚卻更加洶湧,撲簌簌地往下落,在那好看的裙身上很快洇濕了一片。
“又騙我…你總愛騙我,騙我你沒受傷,騙我頭上掉了小青蟲,還騙我地上的石頭是老鼠……”
“你還說過會娶我的,也是在騙我……若以後你再要騙我,我就當真不要理你了,也不要你了……”
可這次,虛空中的少年便再不能軟聲說出隻言片語了。
現在,不是他在騙她,而是她在騙她自己。
可自欺欺人又如何呢?今日是他的生辰,她高興就好。
于是她便繼續自欺欺人下去,懷裡抱着謝祁的玉镯,仰頭望着穹頂,又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直到在這林子裡已再看不到那刺眼的金烏。
天色未暗,但太陽卻已經看不到了。
“好了,我該走了。衛澈還在等我呢。”
許清禾将眼淚擦淨,她自己都沒想到,衛澈的名字竟然會那般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衛澈你不知道吧?他是我現在的夫君。誰讓你說要娶我卻又食言,我自然就要去找别人了。”
“當初可是你說的,若你早死,讓我再尋良人,我如今依你所言尋到了,你開心麼?”
又這麼喋喋不休地說了幾句,許清禾到底還是擦幹了眼淚,将手中的镯子放在另一方幹淨綿軟的手帕中包好,而後又放進那隻小木匣裡。
“謝祁,我真的要走了。”
她将木匣子放進方才挖好的坑裡,手心捧起泥土一抔一抔地蓋上去。
“你放心,當年的事,不僅僅是謝家的冤屈,更是我們許家要求的真相。就算不是為了你,為了我的父王母妃和南境軍無辜陣亡的将士,這個真相我也一定會查明。”
待最後一抔泥土落下,方才的土坑終于被填平,許清禾卻怅然若失一般,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做些什麼了。
她又失神地待了許久,這才終于起身,将這棵大樹的位置牢牢記在腦中,而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雖是背對着那衣冠冢,雖然離謝祁留給她的最後一個物件越來越遠,但她的腳步卻從未停下,同時眼裡的淚也從未停歇。
還有一句話,她一直沒同他說。
“謝祁,其實我很想你。”
但以後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往後的歲歲年年,便隻留出這一天來懷念他吧。其餘的日子,她該公平些,留給另一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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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的最後一絲亮光才被夜色吞噬,沒過多久,街上便已經陸陸續續點起了花燈。
五顔六色的花燈交織在街邊船上,遠遠望去,雖比不上白晝明亮,但卻在這朦胧夜色的加持下,顯得有幾分人間仙境的味道。
街上的人三三兩兩彙聚在一處,有年紀相仿的小姑娘,手挽着手笑鬧,亦有情窦初開的郎君,為心愛的姑娘别上一支精美的發簪。
然而華貴馬車旁,卻有人正在悶悶不樂。
郎君一身紅衣錦袍斜斜倚在車旁,他正巧立在一處花燈鋪子附近,被朦胧燈光打着側影,那骨子裡的散漫悠然,瞧着就如同忙裡偷閑前來人間一遊的仙人。
隻是這仙人的臉色,實在稱不上好看。
往日裡脈脈含情的一雙桃花眼眸,如今卻幽怨極了,配上那張陰沉的臉,直讓孩童看了都要繞道走。
衛澈斜斜睨了一眼連忙跑走的小孩兒,面色更沉。
罷了。
他重重呼出一口氣,正要将目光重新落回那人群熙攘的酒樓門前時,鼻間卻湧進一股熟悉的馨香。
下一瞬,香香軟軟的姑娘便猝不及防地撲了他滿懷。
柔弱無骨的一雙手臂圈住了他的腰身,緊接着又一寸寸收緊。
衛澈起先賭着氣,不願意去抱她,但卻隻僵持了那麼幾息。
這姑娘對他的誘惑力實在太大,讓他最後到底還是認命般地摟了上去。
“怎麼,你這是知道讓我在這裡等了許久,所以想哄哄我?”
衛澈咬着牙,眼前閃過方才在酒樓門前看到的那個人,沒好氣道:“……亦或是做了什麼虧心事,怕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