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禾像被悶在火爐中,又像被困在數九寒天的冰窟裡。
她身上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冷的時候牙間打着顫,熱的時候又恨不得将拿來一盆涼水兜頭倒下。
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地方是不疼的,像是骨頭被人啃食,又如血肉被誰撕扯。
耳邊是陣陣趕不走的嗡鳴聲,眼前一會兒是無盡的黑暗,一會兒又是彌漫的血色。
她低聲嗚咽着,腦中一片混沌,曾經與如今的記憶相互糾纏,幾乎要擠裂她的腦子。
隻是人在生病的時候,難免會想起從前的美好,又埋怨如今的遺憾。
她縮在被衾中,将自己周身蜷在一起,蜷成小小的一團,牙齒打着顫,口中一會兒撒嬌喚着父王母妃,一會兒又罵起衛澈混賬,過了一會兒又是些讓人辨不出意義的微弱痛吟。
混沌間,有人在遠方一聲聲的喚她。
——清禾,清禾。
她聽得清,卻尋不到人,于是更委屈,眼淚撲簌簌地往下墜。
後又咬着牙,不讓自己繼續哭泣。
有溫熱的指尖撫上她的唇角,後又抵住她的貝齒,将那已經被咬得滲出了血的下唇解救下來。
“清禾,别咬。”
為什麼不咬?若不咬,她就要哭出聲來了,那太丢人。
于是她賭着氣,還是将牙齒往下唇上的軟肉上磕,沒成想最後沒磕到軟肉,倒磕上了不知誰的一根指節。
她睜不開眼,也看不清究竟是誰,但她身上疼得厲害,便狠狠咬了上去。
這一咬,似是聽到有人發出一聲悶哼,又好像沒有,但好似她咬得越重,自己身上的疼便越輕。
這個發現讓她覺得歡喜如釋重負,如同在茫茫大漠中行進的旅人終于尋到了一處綠洲。
她口中用的力道愈來愈重,直到舌尖漫上一股甜腥。
好像是血的味道。
許清禾嫌棄地松開齒關,往後避了避,身上的疼又排山倒海地襲來,讓她又難過得哼吟起來
過了半晌,她被人一把扯進懷裡,口中被抵上另一根指節。
“不是喜歡咬麼?咬。”
許清禾忍了忍,沒忍住,到底還是聽話得咬了上去,齒間用力時,身上的疼便減弱了許久。
少頃,舌尖又嘗到了新的血腥氣。
她将齒關再次松開,往後避了避,卻又微張朱唇,等着另一根指節伸過來給她咬。
有人輕笑一聲,沒過多久,果真又伸過來了一節。
她迷迷糊糊地咬着,不經意間将舌尖蹭了上去,口中的指節便立時一顫,像是要收回去。
許清禾不滿地哼了一聲,将牙齒收得更緊,半點不願松開。
後來,她身上痛感漸消,口中的指節不知什麼時候換成了冷硬的湯匙,一口一口向她口中喂着湯藥。
那湯藥太苦,她不想喝,便使着小性不咽。
幼時不願吃藥,父王母妃總會哄着她的,怎麼這時候卻沒了動靜?
頭頂有人輕歎一聲,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抱在懷裡,而後聲音輕柔地哄:“清禾,喝藥。喝了藥才能好,才能不疼,聽話喝藥好不好?”
可這聲音好陌生,不是父王,更不是母妃。
她癟着嘴,咬緊了齒關,這下連湯匙都不願意放進去。
那人便來捏她的下颌,捏得好疼好疼,熱淚便順着眼角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許清禾雖眼皮沉得根本撐不起來,但卻開始伸着手将人往外推,口中呢喃:“我不要你…我要父王…要母妃…要……唔——”
——要謝祁。
可這話終究沒能讓她說完。
有個什麼柔軟滾燙的東西貼了過來,将她的唇狠狠堵住,掙紮間,舌尖上的血腥味很快散去,被溫熱的苦藥所覆蓋。
“我不喝藥…不喝……唔——”
滾燙短暫離開的間隙,她掙紮着往後退,卻被人握着後頸仰起臉,再次被堵上了唇。
那苦澀難喝的藥汁,便就被這麼一口一口地渡進了她口中。
再然後,她便隻覺得頭腦昏沉,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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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來時,已是日暮時分。
許清禾睜開眼,入眼的正是一片暗紅,她下意識抽動手指想要起身,卻被人緊緊攥着。
“…醒了?”那聲音甚是沙啞,像在無盡沙漠中滾了一圈兒,帶着幹澀的風。
她睜眼,辨認了好一會兒。
然而帳子内實在是暗紅,她實在看不清這人的臉,隻在細碎燭火間望見了他那一雙熟悉的眉眼。
“……謝祁?”
那剛剛起身的身影愣了一下,随即轉身離開。
許清禾心慌極了,生怕這人就此跑掉,連忙起身去追。
她好不容易看到了他,好不容易重新找到了他,又怎麼能讓他就這麼離開呢?
隻是不論是前夜的纏綿還是昨日的病重,都讓她全身泛軟沒了力氣,腳底将将觸到地面,還未站起便又直接摔倒在地。
發出咚一聲的悶響。
帳子外有加快的腳步聲傳過來,幔帳被掀開時,昏黃的燭火投射進來,照亮了衛澈身上那間朱紅色的圓領祥雲紋錦袍。
謝祁從不會穿這樣張揚的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