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什麼真相,你聽錯了。”衛澈隻愣了一瞬,很快便重新警惕起來,含糊地要将這話題一筆帶過:“身上可還疼?要不要塗些藥?”
許清禾撥開他撫上自己面頰的手,沒理會他所故意提起的隐秘事,仍是追着他問:“我方才沒睡着,聽清了的。是什麼樣的真相,會讓我可能無法原諒你?”
半個時辰前還沉溺在情-欲中、雙眼微紅的姑娘,此刻卻驟然從那情絲中剝離,清麗的五官上雖還帶着潮紅,卻分明是不容糊弄的模樣。
她這般清醒理智,不禁讓他懷疑方才的那些纏-綿是否隻是他一人所幻想出來的假象。
然而那不可言說的溫柔與緊緻,低泣與口今口我,到底還是做不得假的。
衛澈這般說服自己,将那姑娘的手攥在掌心裡摸索,腦中飛快轉動,就在她等不及又要發問時才終于開了口。
“你當真要聽?先說好,聽了之後不能怨我,不能怪我。……好吧,你若想怪想怨,盡管去怨就是了。隻是有一點,别不原諒我。”
許清禾沒應,隻是催他:“到底是什麼?你先快說。”
衛澈摸了摸鼻間,緩聲道:“還記得麼?當初我說自己對你一見鐘情才非要娶你。但事實并非全然如此,我心悅你不假,但娶你,也是為了能讓輔國公更好地收服南境軍。”
他說完,便立即低頭去看那姑娘的神色。
她可不好糊弄,若随便尋個不打緊的所謂真相給她,她立時就能将你戳穿。
隻有像如今一樣,說出些半真半假卻能擾亂她心神的事才能讓她相信。
隻是這樣,難免又會讓她傷心難過。
是以,衛澈到底還是迅速地補了一句:“不過那主要都是輔國公的意思,我要娶你,就隻是因為喜歡你,心悅你,想與你共度餘生而已。”
可懷裡的人卻沒動靜。
生氣了?
傷心了?
後悔了?
衛澈摸不準現在的情況,撫着人的下颌将她的臉擡起來,在見到她面上并無難過之色時稍稍松了口氣。
沒生氣,沒傷心,沒因此而後悔就好。
可想了想,又覺得不對。
她為何能夠這樣平靜?
剛剛才徹底互相擁有的一對戀人,在聽說對方當初的真心摻雜着算計之後,為何還能夠這樣平靜?
“你…不生氣?”
許清禾緩緩搖頭。
“也…不傷心?”
許清禾還是搖頭。
“也不後悔?”
許清禾攏起一雙細眉,問他:“我為何要生氣、傷心,乃至後悔?”
衛澈有些急了:“我娶你是為了利用你,你為何不生氣、不傷心、不後悔?”
許清禾仰着臉,頰上的紅已經逐漸褪去,白皙的面上如今正浮着一層粉色,将她原本有些清冷的五官襯得更加生動嬌豔。
可她眼中的神色,卻在沉靜中帶着些許悲涼:“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人但凡在謀劃做事,總是要打量着從他人身上獲得些利益,而我,能被利用的價值也隻有這些。”
“魏家要娶我是因為魏鳴喜歡,你要娶我是為了讓你父親手下的南境軍更為歸順。我如今,也隻剩下了這麼一點價值而已。”
其實她也并未損失些什麼,頂多就是白白浪費了當初那些若有似無的愧疚。
那個時候她還以為,是自己單方面地利用着他。
可早也該想到的,輔國公府的世子,放着大有權勢的世家貴女不娶,卻為何非要娶一個孤女郡主為妻?
如今看來,一個孤女郡主,身後并無權勢,便不會引起皇室忌憚,卻還能在名聲上于他們收服南境軍有益,何樂而不為呢?
可衛澈卻好似被踩到了尾巴一般,忽地從床上坐起,直直地盯着她問:“你覺得我和魏鳴不一樣?”
許清禾覺得莫名:“你和他怎能一樣?”
衛澈抿緊了唇,那眼裡的神色,竟像是有些悲傷委屈。
“……所以,你還是更喜歡他是不是?他現在已經和離,你是不是也有些後悔了?後悔當初不該聽信我的花言巧語嫁入輔國公府,倒不如從了魏鳴,如今也還能賺他個柳暗花明?”
“你這人今日是怎麼回事?嘶……”
他這樣居高臨下地望着她,讓許清禾不快,她便也擁着被子坐起身,卻因扯疼了那地方而痛呼一聲。
衛澈沒來扶她,她便自己忍住了疼,也坐起來。
她微微揚着下颌,擡眼看他:“又要提起謝祁,又要說起魏鳴,被蒙在鼓裡、被利用的人分明是我,你卻總要提起别人做什麼?”
衛澈卻問而不答:“我隻問你一句,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許清禾心裡本就藏着氣,被他這麼莫名地一問,那氣便化作了從心底驟然蹿出的火苗,又忽而在空中炸開。
她伸手,指向地面,怒問道:“衛澈,你是三歲孩童嗎?我都已經跟你做了那些事,你竟還要問這些不切實際的話?”
衛澈順着她那瑩白的指尖望過去。
地坪一側,是他二人方才穿着的裡衣,皺巴巴一團,互相糾纏在一起。那露出的雪白一角上,甚至還能瞧見幾抹紅色,以及那星星點點的水漬痕迹。
“不一樣……”他出神望着那裡,卻搖着頭。
良久,才又回過頭來,望向許清禾,卻問:“倘若當初找上你的是别人,允諾要幫你查清真相的也是别人,你也會和他做這樣的事?”
“也會為了讓對方死心塌地地為你做事,而這樣獻祭出自己?”
許清禾不禁愣怔。
方才還熊熊燃燒的大火,倏地被這樣一盆冷水澆滅。
她忽然覺得全身泛起涼意,那徹骨的寒驟然從腳尖直直蔓延至天靈蓋,讓她恍如墜入一道看不到底的無盡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