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伏後,京城的夏日便更是炎熱,挂在穹頂的金烏像一團永不會熄滅的火爐,将地上烤得熱浪滾滾。
許清禾才從陰濕寒涼的牢中走出來,身上披了一層寒意,但隻在這太陽底下站了幾息,周身便很快回暖起來。
她緊緊盯着入口處,想起方才衛澈嗓音艱澀的那些話,和他萬分悲痛的眼,隻覺得莫名。
好好的談着正事,怎麼就忽然扯到那裡去了?
她在外面等了約莫隻有兩刻鐘,衛澈才終于提步從牢房走出。
許清禾躊躇片刻,還是迎了上去:“他同你說了什麼?”
衛澈垂眼看她,在對上那雙清亮雙眸的一刻,連忙打起精神斂去自己臉上的異色,如常回道:“他确實看到了南弋國的人進入南境軍軍營,甚至身旁還跟了個身着南境軍軍服的人。”
許清禾一心系在當初的真相上,隻急着問:“跟着的那人是誰?他們又進了誰的營帳?”
“……他不知道。”衛澈道。
若是平常,許清禾定然能發現面前這人說這話時的目光閃爍,可現在的她隻頓時被失落籠罩,故而并未發現。
好不容易将當初的真相撕開了一道口子,卻發現口子之外,還是無盡的黑暗。
“那…那他可還記得那人當初的相貌?無論是那個奸細還是那個南弋國人,其中任何一個都好。”
隻要有了畫像,那線索就不算斷掉。
“有啊。”衛澈從容道,又伸出長指點了點自己唇邊,那裡翹起得意的弧度:“親我一口,我就告訴你。”
許清禾:……
方才這人不是還在委屈巴巴地控訴自己沒跟他說過喜歡嗎?
怎麼轉眼間又成了這樣一副欠揍的樣子!
她飛快地朝周圍掠了一眼,因齊晟此次是秘密帶他二人前來,故而牢房周圍的守衛大多已經被他調離。
他并不想卷入他們的事情中,因此也隻是站在确保聽不到他們說話的遠處,同時也是在給他二人望風。
許清禾見齊晟一直目不斜視,面前這人又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便隻好飛快地踮起腳在他唇角落了一吻,而後便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
衛澈看起來像是心滿意足了,臉上再沒有方才在牢中時的落寞,隻将她軟綿綿的一雙手攥在掌心裡,嘴角還是噙着笑。
“這兩個人他都看到了,已經向我口述了樣貌,回去後便告訴你。接下來就隻等念南居士大顯神威,畫出那兩人的畫像來了。”
許清禾胸口的大石終于重重落下,有了畫像便好,雖說是人海茫茫大海撈針,但總歸也是比什麼線索都沒有的強。
然而等過了片刻,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人好像提到了念南居士……
“什麼…什麼念南居士?那是誰,你要去尋那人幫忙嗎?”笑話,她可沒那麼傻,被他這麼輕而易舉地套出話來。
衛澈拖長了聲調,語氣幽然:“哦,原來郡主不知曉念南居士是誰啊?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許清禾輕咳一聲,想着隻要他不點明,那她就繼續裝傻:“那是誰?聽你所說似乎是個畫師?若是如此,讓我結交一番也是好的。”
衛澈斜斜看着她,眸光微哂,又帶着更多的戲谑,薄薄的眼皮半阖,好看的桃花眼中似乎還流轉着幾分寵溺。
那眼神好似隻悠悠然表達出了四個字:你、就、裝、吧。
許清禾又咳了一聲,胡亂牽起他的手去向齊晟道謝:“快走吧,我們快些回家。”
卻絲毫不曾見到,身後那人在她轉身的那一刻眸中笑意盡消,又在她提到“家”的那一瞬立即染上悲涼。
終于得了新線索的姑娘分外歡喜,沒等回府的馬車停穩便要下車,最後踉跄着差點仰躺在車上。
衛澈手疾眼快地将人攬進懷裡,最後将人抱下了馬車。
許清禾也沒斥責他怎麼在這麼多人面前跟自己那般親密,隻又将他的手牽起,一路疾行回了風荷院,又徑直拉着他走向畫室。
一個時辰後,兩張人像終于落成。
許清禾盯着其中一副,緩緩攏起了眉心。
衛澈明知故問:“怎麼了?”
許清禾語調輕緩:“這人…我好似見過……”
寶藍色的短衫難掩貴氣,小麥色的皮膚,狹長的眼眸,還有左眉眉骨上一道細長的傷疤……
“此人是南弋國的二皇子,南鳴钊!”
南鳴钊是南弋國皇帝最為疼愛的兒子,年少時便曾經披甲上戰場,可謂所向披靡。
隻是他運氣不好,在沙場馳騁了幾年後,同輩裡忽然出了個小他幾歲但身手卻英武不凡的小将軍,讓他屢屢甘拜下風。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南境的少将軍謝祁。
也就是從謝祁與南鳴钊對陣并取勝開始,他在南境軍中忽地名聲大噪起來。
“哦——”衛澈再次拖長了聲調,語氣涼涼:“原來又是那個謝祁啊。”
許清禾擡手,在他相較之下還算柔軟的腰窩上擰了一下:“你又犯什麼病,方才就是這樣,好端端說着正事,卻又忽然扯起他來了,如今又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