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後許清禾換了身寬袖水藍色長裙,料子順滑鮮亮,寬大的袖擺順着她主動搭上衛澈的動作而微微滑落,正露出裡面的那隻紅玉手镯。
衛澈盯着那耀眼奪目的镯子,不禁有些愣怔。
這手镯的玉料,還是當初謝祁的二哥偶然間尋得的。
——過幾日就是小郡主生辰,你這個準郡馬還不趕快給人家備禮?這紅玉石料可是珍品,且先借你用用。
——呿,我的郡主自有我自己想着、自己念着,用得着你什麼?生辰禮我早備好了,二哥還是将這東西留給悅瑛姐姐吧,自己媳婦兒還沒追到呢,倒教起我來了。
——嘿,你這臭小子,好心當成驢肝肺,給臉不要臉是嗎?看我不揍你!
——哎二哥,那你也得能打得過我再說啊。
事實上,他看見那玉料的第一眼就心動了。
心裡立即便想着,若是将那東西打成镯子戴在小郡主手上,她不知道能有多歡喜。
于是最後謝祁還是“勉為其難”地收下了那塊玉料,又尋了南境最好的首飾師傅,給許清禾打成了這麼一隻世間罕有的紅玉手镯。
他盯着這镯子,出神許久。
順着他的目光,許清禾自然也看到了手镯。
這是謝祁留給她的唯一一件東西,從入京到如今,她一直貼身戴着,從未摘下。
可如今,在衛澈身側,在他眼前,她卻忽然覺得這镯子像倏然被施了咒一般,在無形中驟然繃緊,成了一根束縛住她的滾燙細繩,發起灼灼的燙。
“我去畫室作畫。”
她連忙将手抽回,幾乎是落荒而逃。
心裡那本來就亂成一團的心思,如今似乎是更亂了,如同院牆上勾勾纏纏的地錦草①,讓人理不清頭緒。
許清禾悶頭往畫室裡一躲便是一下午,就連晚飯都是讓南枝端去畫室吃的。
衛澈沒想太多,隻以為是這姑娘好不容易主動一回但卻害了羞,故而隻是盯着滿桌的菜暗笑搖頭。
待暮色四合,天邊已經顯出幾顆明亮星子,一條銀白長河橫亘穹頂,整個院落都靜谧起來。
撲簌簌的風吹草木聲中夾雜着聒噪不斷的蟲鳴,許清禾坐在窗邊觀景,臉頰被柔和夜風拂過,心知自己不能再躲下去了。
總不能當真就在畫室裡過夜。
她伸手撫了撫自己寬大的衣袖,将那隻镯子嚴嚴實實地罩住,這才重新進了屋内,卻正撞見衛澈換衣。
他一身暗黑夜行衣裹在身上,是她從沒見過的模樣。
衣裳幾乎是緊緊貼着他的身子,描繪出他微寬的肩背與窄緊的腰身,上身衣擺隻堪堪遮過胯部,再往下便是他筆直修長的一雙長腿,褲腳塞在皂靴裡,怎麼看怎麼幹淨利落。
就連那一把往常會拿玉冠束起的墨發,如今也隻是拿黑色的布條束在頭頂,發尾順勢披下,如同打翻了一片墨色。
他這般模樣,明顯就是要在夜裡出去辦事的。
“去做什麼?”
衛澈尚且還在給自己束緊腰封,低頭答道:“去查查你畫出來的那五位魏家族親,到底在暗地裡幹了些什麼勾當。”
今日徐狀元匆匆來訪,卻隻跟他們一樣,隻知曉魏家族親興許是犯了事,但卻并不知曉其中内情。
他提及此事,倒是讓許清禾想起來自己先前被擱置的疑問了:“那個江湖上的‘禦風閣’,到底是個什麼組織?”
衛澈一邊垂頭調整自己的護腕,一邊答道:“就是個專門打探消息的組織,需攜重金前去才肯辦事,但聽聞早已經不涉朝堂之事,隻專注于武林。”
修長的手指,白皙又骨節分明,撥動護腕時就像一隻展翅欲飛的蝶。
許清禾想起,就是這雙手曾經牽過自己的手,扶過自己的肩,摸過……
不能再想下去了。
她連忙掐住亂跑的思緒,順着他的話頭繼續問:“徐狀元出身不顯,又才任職,哪裡來的重金能請動禦風閣辦事?”
甚至還讓一向專注于武林的江湖組織開始暗查朝堂之事。
衛澈兀自整理着裝,對許清禾那點七上八下的心思全然不知:“這個我也不知,興許是他曾經有恩于禦風閣,或是兩者祖上有過什麼交情。”
其實這禦風閣後頭的掌權人不是别人,正是付縱英的父母,亦是曾救謝祁于危難的兩位恩人。
那時候禦風閣本已經不涉足朝堂之事,但就是因為謝懷遠年少時曾于付家夫婦有恩,兩人才冒險将謝祁救下,并助他偷梁換柱替換了真正的衛澈。
隻是禦風閣有禦風閣的規矩,閣中事務并非閣主一人能夠左右,他們能為謝祁做的也就僅限于此,并不能進一步動用閣中勢力助他查清當初真相。
然而這些于原本孤身一人從京中重兵手中逃脫的謝祁而言,已經很足夠了。
更何況付家夫婦還将兒子付縱英留在他身邊,美其名曰曆練,實際是打着關鍵時刻能幫他應應急的算盤。
一個月前他将付縱英派往南境,暗中消解南境軍兵權,此後京中的許多事情,便都落在了他跟陳家兄弟頭上,人手一時顯得緊俏。
“我今夜踏月而去,早了不會回來,明日興許直接去宮中上值,你不必等我,自己歇息就好。”衛澈走到桌前,端起一杯茶水一飲而盡。
許清禾“嗯”了一聲應下,卻也一時無話。
隻是去打探消息,應當也不會有什麼危險,隻是這人白日忙活了一日,晚上還需得暗查,明日一早又要去宮城當值。
她擡頭看了他一眼,正看到他那從前看起來與尋常富家子弟無異,今日卻被這身夜行衣包裹出緊實肌肉的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