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始了閱讀,換句話說,他開始了品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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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使人啟明求知,冬使人通往終局,紮迦利手裡拿着一本閱讀完的典籍,在此之前他從未見過,馬德拉總能淘到幾本其他學徒找不到的書。
内頁、封皮、書脊、知識,都像器官一樣被妥善地收納于其中,紮迦利将其牢牢護在懷裡,他單手壓着帽沿,行走在雪地裡,厚重的風衣穿在身上,以抵禦寒風。
他的理智總要他去尋求更多真相,燈相者對求知的渴望裹挾着他的激情,以至于在和馬德拉談話時,紮迦利忽略掉了對方眼中的精光。
不過馬德拉也沒有騙他就是了,“我能提供的知識總會有盡頭,”他實話實說,“你如果想要繼續增添,那便需要換一個途徑,起碼當我的信徒是達不到目的的。”
紮迦利看着他,彼時馬德拉正在把琴酒從俄羅斯帶來的寶石串成串,那些被陽光折射到閃閃發亮的漂亮石頭被鍊條貫穿,在空中碰撞,發出一些好聽的,昂貴的聲響。
馬德拉百無聊賴撥弄着這些石頭,問他,“你願意成為殘陽的信徒嗎?”
紮迦利幾乎是瞬間明白了馬德拉的意思,關于對方在火車上與殘陽的交易,他同樣看到了。
不過他在憤怒這方面的情緒少的可憐,關注點也在馬德拉的影響下偏的可以。
“你這是渎神,”他鋼藍色的眼睛裡有着莫名的情緒,似乎是在譴責,畢竟他現在對待司辰的态度可以說的上虔誠,“你欺騙了祂。”
但馬德拉從不虔誠,紮迦利是知道的,他也從不忏悔,所以,
“所以,”馬德拉聳聳肩,就這樣幹脆的承認了,“那又怎樣?”
他的字典裡沒有畏懼二字,這份無畏賦予了他愚弄神的勇氣,一場浩大卻又悄然無聲如冷氣飄過的欺騙就此開始了它的序章。
“愚弄,”青年咀嚼着這兩個字,笑道:“說的好難聽啊,但——怎麼想這都是司辰們的錯,如若他們全知全能,我怎麼會意圖隐瞞偉大的神?如若他們現在看着我,我又怎麼可能隐瞞的了?”
既然他們不全知全能,又被權柄喂大了自己的野心和狂妄,并不在意小小凡人的話語,那馬德拉意圖欺騙殘陽的行為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當然啦,這也要看機遇,如果小哀無所謂自己未來侍奉司辰殘陽,那我所準備的自然就用不上——但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承諾你,紮迦利,你會得到你想知曉的,前提是答應我的全部要求。”
細雪落在紮迦利的睫毛上,他終于抵達了馬德拉所指示的破敗神廟,一座露天的,已經被雪花披上一層白衣的祭壇靜靜伫立在神廟中央。
紮迦利打開那本名為《挽歌兒速寫》的典籍,将它放在祭壇中央,連同他本人一起跪在薄雪上,垂頭閱讀,像朝聖者也像獻祭的羔羊那般引頸就戮,如果有神落下一瞥,收走他的性命,許會被其他神判為一場殘忍的掠奪。
【殘破者們與食屍鬼們交流的遊記和習作——二者分别指在殘陽的庇佑下飛升的長生者,以及赢得悼歌詩人關注的長生者。】
有關冬的祭祀總是這樣安靜,漸漸的,紮迦利身上也覆上一層雪,他的視線逐漸模糊,靈魂似乎随同冷氣飄向空中,但眼睛仍閱讀着典籍。
【“挽歌兒是悼歌詩人的具名者,但她同時也深受殘陽的寵愛;所以她也寬慰那些視殘陽為庇護者的長生者。”】
【冬之長生者都知道,他們的死亡隻是被推遲了而已,所以都傾向于追求和珍惜美。本書中他們詳細地描述了自己最純粹的經曆——】
寒風利刃般擦過紮迦利的側臉,他的肉1體同他的靈魂一并擡起頭眺望遠方。
他看到了——那些長生者所見所聞的景象——
雪崩後的山巒,風暴肆虐後的甯靜,日光陰影下徒然寂靜的山丘……藝術誕生于色彩;成長于斑駁;最終不是大抵歸于黑暗,便是大抵歸于光明。
雪;破碎的鏡子;依稀可聞的天界之音;白色,紅色與黑色的花;冬日染血的夕陽……無一不生動而詳盡,無一不是代表夢境危害的最為聲名狼藉的符号。
紮迦利靜靜看着,感受到了靈魂被冬雪洗滌殆盡,等他飄蕩的靈魂落回身體時,他才察覺到了刺骨寒意與皮肉疼痛,尖銳的感覺在臉頰上尤為明顯,他伸手去觸碰,發現自己在那樣美而絕望的景色中早已淚流滿面了。
……
天穹之上,蒼白仿佛與雪地連成一片的空中,驟然被撕開了一道豁口。
豁口處傳來幾聲模糊的笑聲,如果被紮迦利聽到,他許會覺得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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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格拉納達的衆人很快抵達了山脈中的祭壇處。
但此時,出現了些小小的意外。
“我不想成為殘陽的信徒。”
與祭壇隻有一步之遙,身高不足的灰原哀面容嚴肅,如果仔細觀察,會發現她身體緊繃。
馬德拉看着她,歪頭,微笑,不發一言。
灰原哀繼續道:“……我,我不認為父母研究的藥物初心是為了終結什麼人的生命,事實也的确如此,我的研究有了進展,aptx是為了延續而誕生的藥物——關于細胞的活性與再生,我在進行這些實驗時,是抱着想要延續他人生命,阻止死亡的目的來行動的,所以——”
她笑了一下,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靜。
“我不願意成為殘陽的信徒。”她說,“終結不是我所願的,等實驗成功後,我會努力将成果告知相關的機構,祈禱它能為人類的續存增添一份力量——這就是我想和你說的全部了,馬德拉。”
馬德拉仍一言不發,他蹲下來,擁抱住灰原哀,對方的心跳很快,像是幾千隻小而有力的手,抗拒着也期待着他的答複。
然而誰聽後能依然無動于衷?
沉睡之人?離世之人?大地與天空?
不管山頂上傳來的殘陽的憤怒,馬德拉兩根手指夾着那張滿是白雪的照片,将它撕碎。
他在席卷的憤怒中将女孩緊緊抱住,暴雪從那張小小的照片裡湧出,一時間,殘陽的力量順着暴雪印在了憑空出現的紮迦利的額頭,一切都是那麼水到渠成。
“說的很好,小哀。”他說,“你的願望,我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