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現在她手臂上的眼球似乎露出一絲笑意,窸窸窣窣的聲音傳入貝爾摩德的腦海。
“你見過自己衰老的模樣嗎?你還有機會見到嗎?”她咯咯笑,貝爾摩德意識到這是剛才站在她對面的那個,然後更多的聲音傳了進來。
最稚嫩的聲音問,“這裡是哪?”,稍顯成熟的回答她,“貝爾摩德的體内。”
“貝爾摩德又是誰?”“親愛的,你居然不知道這個?”更妩媚的那個開口,笑的足夠諷刺,“她是你将來最讨厭的人之一,甜心。”
而最蒼老的那個則是歎了口氣,她開口,這句話是說給貝爾摩德聽的,“——正如你所見。”
那最蒼老的眼睛出現在貝爾摩德手臂上的一個空缺處,悲哀地看着她。
“你以為,你逃得掉嗎?”她說。
貝爾摩德的回答是舉起匕首,她沉默地在心裡大聲怒吼,閉嘴!!
刀尖刺入皮肉,一顆眼珠被剜了出來,很快是第二顆,瘋狂地戳刺,晶狀體混着鮮血一同淌下,染紅她的手掌與匕首。不知道過了多久,那些惱人的低語停下了,最初也是惡意的那個哼起了歌謠,詠歎道:
“睜眼看看吧,親愛的。”她如毒蛇嘶嘶低語,“看看你幹了什麼?”
貝爾摩德停了下來,身體上的裂縫一道道消失了,眼球們閉合,手上肉色的粘液也消失不見,宛若一場幻夢,她捏起那顆最後的眼球,想要将它扔掉,卻在擡手的時候聽到了咔巴一聲脆響。
……什麼?
貝爾摩德驚恐的發現血腥味并沒有随着幻覺消失。她睜着眼睛環顧四周,意識到自己确實在找到的那間屋子裡,而血腥味似乎是從身下傳來……
她低下頭。
聲音被掐斷在喉嚨裡,馬德拉百無聊賴地躺在祭壇上,見貝爾摩德怔愣的樣子,露出來一個甜甜的笑。
而這都不重要——他的胸腔以下可以稱得上是血肉模糊,蘿絲送給貝爾摩德的比德之刃除了鋒利之外還有個特性,這把刀刃割出的傷口會在愈合前不停流血,貝爾摩德後知後覺意識到,馬德拉的胸腔被剖開了,而她的一隻手甚至還在裡面攪動着。
至于另一隻,貝爾摩德宕機的大腦指揮着她看過去,一條血淋淋的肋骨,堅硬光滑,血紅而潔白,映入眼簾。
被剖開者還甜蜜的笑着,而貝爾摩德的血液在此刻幾乎都凍結了,她隻從沒有想現在這樣狼狽的,徒勞的試圖用手捂住那不斷溢出鮮血的豁口。
被剖開的胸腔血淋淋昭示着貝爾摩德的罪,而作為受害者的馬德拉明顯更适應這種狀态,他敞開,猶如被取走珍珠的河蚌一樣敞開,平靜的樣子好似被攪動内髒,鋸掉肋骨的人不是他自己。
豆大的眼淚砸在馬德拉臉上,最後順着臉頰滑落,無關難過,隻有無盡的恐懼蘊在其中。馬德拉觀察着明顯精神狀态很糟糕的貝爾摩德,擡手用指腹去摩挲她的眼角。
他原本還想說點什麼緩解氣氛呢,現在看來這不是好時機。
那淚水真是飽滿圓潤,砸下來的時候就像是被蛾子撞擊臉頰一般。馬德拉随意地想着,眼睛盯着貝爾摩德,看到她嘴唇顫抖的蠕動。
不要死,不要死。
馬德拉解讀出來了,震驚的是他竟然還有點高興,雖然他覺得自己并不會死,但這畢竟是貝爾摩德第一次向他許願呢——
沒錯,馬德拉單方面認為這是個願望。
馬德拉隻是看着她,問:“這是個願望嗎?”
貝爾摩德沒有回答,她仍嗫嚅着,神經質地點頭,眼淚像斷線珍珠。馬德拉看到了她的表态,而現在是他索取報酬的時候。
他躺在貝爾摩德身下,黑發與衣物被鋪開,早已被血水浸濕。那雙眼珠瞧着貝爾摩德,像在瞧着好朋友,也像在審視一個新的信徒,又像在看除此之外的另一種更新的東西,有關貝爾摩德皮囊下的更深出的東西,此前馬德拉從未見過。
青年有種預感,無論現在他索取什麼,貝爾摩德都會答應,這或許是她的贖罪。馬德拉的心思立馬活絡起來。
他想問,他有千言萬語要問對方,馬德拉想問貝爾摩德她真正的名字是什麼,想知道她和烏丸蓮耶究竟是什麼關系,想理清她和宮野家的恩怨,想知道她最近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然後他嘗貝爾摩德的淚水,那麼苦澀鹹濕。
腦海裡紛亂的問題消退了,馬德拉歎了口氣。
他伸出手,再一次伸出手,遮住了對方的眼睛,這個房間仍亮着,而鏡子沒有碎裂,看到的話很容易滋生恐懼,而飛蛾又總是盲目追尋着光,馬德拉感到自己手心的濕潤,他輕輕笑起來,又歎了口氣。
“貝爾。”他最後隻說,“别害怕。”
我遮住了你的眼睛,現在你什麼光都看不到啦。
現在,你是最自由的飛蛾。
。
。
。
此刻,午港。
[午港建于那眼臭名昭著的泉水所在之處:飲用此泉,會令這個世界忘卻你的存在。一些長生者從上層世界的紛擾中抽身而出,隐居在這裡。它們對待入侵者的可不手軟,隻有蠢貨才去打擾它們。]
[但是,它們對蛾*的樂趣或杯*的魅惑卻也非常敏感。]
外人的到來總是瞞不過午港的長生者的,流亡者三人剛下船,下一刻就有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人竄了過來,狀似熱情實則像是看押犯人一樣把他們從港口押了進去。
長生者總是不會拒絕新鮮事。
[殺死一個已經通過三尖門的人是非常困難的。而且這裡有很多這樣的人。不過也許我們可以欺騙一個,或者投其所好。]
于是流亡者在嘴裡編好了謊話,三人裡他算是最能說的那個,于是
“我們是來表演的,不瞞您說,我曾經在歡騰劇院工作過。”他拍拍胸脯,指着午港港口旁邊那家已經挂上蜘蛛網的露天表演廳。
“就在今晚!”流亡者露出一個爽朗的笑。
“我的朋友會為這裡的居民們帶來您從未見過的表演,我們來到這裡,就是為你們提供歡愉,請相信這場表演會讓您滿意。”
接待他們的長生者的雙眸不為所動,遙遠如天邊的地平線。祂全身僵如蜥蜴,盯着流亡者。
祂有在聽嗎?流亡者不确定,他看到琴酒和獅子匠摸摸拿起了武器,準備軟的不行就來硬的。
但好像事情還沒壞到兵戈相見的程度,長生者露出一個笑容,“讓我們…滿意?”祂問。
“這是當然。”流亡者心裡罵了不知道多少句,面上也是笑盈盈的,“我知道您時間寶貴……但,給我們一次機會又有何不可?”
這名長生者很樂于接受流亡者提供的娛樂,但祂仍然心存疑惑。
午港的不死居民仍舊或受騙,或沉淪,或被困于更宏大的計劃之中。
祂陰冷的目光看向三人,陰恻恻笑了一聲。
“打賭嗎,很好。”祂說,“我會把朋友們都叫來看的,就在今晚。”
流亡者笑着,“歡迎你和你的朋友一起來看。”
長生者滿意了,慢悠悠離開了港口。流亡者看他走遠,趕緊勾住琴酒的肩,“今天晚上你就去找找有什麼好東西——我打聽過了,他們一般住在唯一一家名為希耶爾沃的旅店裡,長生者的寶貝肯定不少。好兄弟,交給你了!”
琴酒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潛入?”
流亡者點頭,“潛入。”
長生者極度渴求新鮮感,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在祂們意識到不對之前就能走得遠遠的。
獅子匠好奇道:“你還在劇院待過啊,今天晚上要表演什麼?”
流亡者咳咳兩聲,心虛道:“沒有。”他摸摸鼻子,“我騙他的。”
剛才哪想得到那麼多,隻想着晚上先把長生者們騙過來,剩下的……
他捏着口袋裡的小瓶子,想起來出發前被馬德拉拒絕後,對方為了補償送給他的“潘多拉之瓶”。
【遇到困難就打碎它,雖然會帶來黴運,但也能解決你的燃眉之急。】
馬德拉摸摸下巴,“而且這個是有概率的,說白了就是搖号——你要是不想自己倒黴,就多帶幾個人呗。”
反正用了這個,隊裡總得有個人倒黴,隻要不是自己,那一切都好說。
流亡者,“……”
他可恥的心動了,一邊唾棄“怎麼能對好兄弟這樣做”,一邊又想“但午港确實太危險了,還是帶上以防萬一吧”,就這樣稀裡糊塗把瓶子揣進了兜裡……
馬德拉給的東西還是很有保障的,于是在琴酒和獅子匠“你這不是在找死嗎”的注視下,流亡者也能自信且淡定的開口:
“反正我有辦法。”
他揚起眉毛,大手一揮,“琴酒,你就安心的去吧!讓他們見識見識黑衣組織潛伏的厲害!”
琴酒,“……”
他看了流亡者一眼,像是想到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情,扯了扯嘴角,而這讓流亡者心裡不安地跳了一下,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琴酒又變回了那副冷冰冰的模樣。
殺手壓低帽沿,聲音低啞,“如你所願,exi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