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迎接他們的長生者居然真的把午港近乎全部的居民叫到了港口附近的露天表演廳。
或許是因為長生者極度渴求新鮮感,以至于一個投入漣漪的小石子也能惹得祂們駐足,無論流亡者編謊話的質量如何,起碼他的目的達到了。
琴酒已經潛入了希耶爾沃旅店,流亡者敲敲耳麥,這是他們來到午港後唯一能夠使用的電子設備——獅子匠傾情贊助,用于情報交換。
周圍密密麻麻全是長生者,台下的座位幾乎坐滿了。流亡者渾身緊繃,他側頭看了一眼獅子匠,才發現對方仰頭靠在椅背上正在發呆,看起來差點無聊到睡着。
獅子匠還是敏銳的察覺到了流亡者的視線,他遞了個眼神,“沒必要這麼緊張吧?你不是有那個什麼瓶子嗎。”
“問題就在這裡,我已經捏碎了。”流亡者舉起那堆碎片,潘多拉的瓶子和潘多拉的魔盒一樣内裡空蕩蕩的,“而現在什麼也沒有發生。”
獅子匠聳聳肩,“奇迹總出現在最後一秒——這不是還沒到天黑嗎?距離你說的時間還有個幾分鐘呢。所以,潛入進行的怎麼樣了?”
後一句問的明顯是琴酒,耳麥裡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聲響起,殺手啧了一聲,【在找。】
獅子匠唔了一聲,“據說這旅店有個半地下室,裡面應該藏着不少好東西……”
琴酒那邊傳來鎖鍊落地的聲響,他認可了獅子匠的話。
【顯而易見,】耳麥裡的聲音有些失真,【老鼠們最喜歡的儲存方式,就算這裡都是不死的家夥,但看起來,他們的習慣和短命鬼沒有區别。】
獅子匠差點當着長生者們的面笑噴出來。
流亡者聽完也想笑,三個刃相高的人湊在一起主打就是莽,莽到不知天地為何物。
尤其是獅子匠,他對隻見過幾面的琴酒非常有信心,男人伸展手臂搭上流亡者坐着的椅子背,慢悠悠道:“你肯定能找到的——畢竟你看起來就很擅長潛伏啊。”
月亮升起,在午港的海面上灑下音色的光輝,流亡者的視線從海面移回舞台,那真是年久失修,看上去落了不止一層灰,台上空曠死寂,隻有一根粗鋼絲懸在半空,看起來曾經有人用它表演過空中飛人,而現在它已經失去了作用。
……如果潘多拉的瓶子沒有奏效,那隻能莽了。
流亡者看似發呆,實則不動聲色的觀察着最好的逃跑路線。他躲了杜弗爾這麼久,對此相當熟練。
獅子匠聽他嘀嘀咕咕,“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月亮最終還是升到了高空,銀盤孤懸,長生者們出現了一點騷動,流亡者以為是他們等的不耐煩了,并未過多留意。
耳麥裡琴酒的腳步聲終于停了下來,他似乎找到了那傳說中上鎖的門,鎖頭被拽了拽。
【門鎖了。】他說。
藏寶地的門代表着一種封印,【上鎖的門】需要啟或鑄,【暗門】則需要燈或啟。
門扉有兩個作用:開啟,或保持關閉。看來,這扇門直至今天都仍忠實地發揮着它的第二種作用。
流亡者“啊”了一聲。
獅子匠懶洋洋接話道:“——你不是帶了炸彈?用那個炸開不就好了。”
貨輪簡直是琴酒的彈藥倉。
流亡者,“……動靜太大了吧這個,但很不錯,我想投贊成票。”
琴酒發出一聲嗤笑。
“動靜大?”獅子匠也像是聽到了什麼有意思的事,他示意流亡者看看舞台,“你是不是光顧着聊天了。”
男人手指着台面上,“看看那個,流亡者。”
流亡者,“什麼?”
他擡起頭。
。
懸在半空的粗鋼絲,在朦胧的夜色中忽然開始扭動,且這幅度越來越大,等坐在前排的長生者想看清時,一節扭動的鋼絲從半空摔到舞台上。
他們終于看清了,驚呼,“是蛇!”
人群騷動起來。
纏繞在鋼線上的蛇群擺動自己的尾巴聚集在一處,有力的腹部足以讓它們滞空,層層纏繞在半空中擰成一個人形。
長生者們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舞台,身體一動不動,像石做的雕像。
忽然,那由蛇擰成的人形竟真的伸出一隻蒼白的手臂,鋼絲不像開始那麼穩固,它晃晃悠悠,蛇群于是從中心散開,露出來被纏繞的東西。
一雙黑如曜石的眼睛環視四周。
騷動停止了。
蒼白手臂的主人站在鋼絲繩上,迷茫不已,幾條幼蛇纏在他的脖頸,親昵地挨挨蹭蹭。
流亡者蹭的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了,
他幾乎破音地喊出對方的名字,“馬德拉?!!!”
也多虧這一聲,讓沒有目标的馬德拉很快找到了流亡者的方位。站在鋼絲繩上的青年看起來也很驚訝,但他顯然比流亡者更清楚自己身處的地方是舞台,青年沉思了片刻,有了決斷。
他擡起手,越來越多的蛇從青年身後湧出,鋼絲承受不住,于是它們掉到舞台上,窸窸窣窣爬動,流亡者看到幾個前排的長生者下意識向後仰了仰,在短暫的靜谧後,騷動陡然增大。
焦慮的,恐懼的,窸窸窣窣的交談落入流亡者和獅子匠耳朵裡。
“怎麼回事?”“舞台上那個人是誰?”“他聞起來有赤杯的味道。”“但他能召喚蛇——這是蟻母的權柄!!”“誰見過他?”“最後來到午港的人是誰……?”“他看過來了!!”
“隻有蟻母才能召喚蛇,盡管她對此不關心。”
幾名還算沉得住氣的長生者低語,祂們看着馬德拉,“他到底是誰?”
其中一名聲音顫抖,虛弱的笑了笑,“為什麼不能是蟻母本人呢……大家都知道的,司辰分身之類的……”
這聽起來可不太妙,有的長生者嘴硬道:“但毒液的女兒來這裡做什麼?我們可從來沒有惹過她——午港甚至沒有多少啟相的長生者!”
“你這話說的,祂們來需要理由嗎?”
流亡者那一聲太大了,身邊的幾名長生者都看向他,以及琴酒沉沉的聲音,【你叫他來的?】
聲音聽上去不算愉快。
流亡者目瞪口呆地看着前來支援的馬德拉,也不管琴酒看不見,瘋狂搖頭,“不不不……呃,也不算是我叫的,但和我好像也有關系……”
他是打碎了潘多拉之瓶,但召喚來的人怎麼是馬德拉啊!!
而獅子匠則是饒有興趣地盯着舞台上的青年,之前身子吹了個口哨,事情開始變得有意思起來了。
他咧開嘴,笑着拍拍流亡者的後背道:“看,潘多拉帶給我們的好兆頭!”
“這算是好兆頭嗎……”
流亡者看着馬德拉那一身裝扮暗道不妙,他怎麼感覺對方一副失血過多的樣子…隔得遠也發現不了什麼,他喃喃自語,“但我怎麼感覺他看起來不對勁……他受傷了?”
“什麼?”獅子匠挑挑眉,“哦,你說那小鬼——很明顯,他肚子被剖開了,以及,少了一根的肋骨。”
馬德拉穿的是阿拉伯地區的白袍,站在鋼絲繩上像個剛剛能凝聚實體的幽靈那樣蒼白,唯有胸前的布料是一片血紅。月亮在他身後,身體的輪廓被月光鍍上一層銀邊,面部的一半隐在夜色裡,但莫名讓人覺得他此刻正在微笑。
【蟻母常常和善地看着人們的傷口】,此時此刻,這副場景讓人聯想到那個碾碎藍紫色堇花的聖亞割妮*。
本應被皮肉包裹的胸腔被破洞與缺口取代。但他站在那裡,會有人覺得他此刻很美,胸口被剖開的地方無時無刻在流血,像被月亮割傷,而傷口是光進入身體的地方。
“這場景夠震撼,起碼大家都被唬住了,”獅子匠真心實意的感歎,“難道這也在你的計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