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肢的麻木幹澀在被拖動的過程中漸漸消退,漂浮着的感覺也散去,張烏錯覺自己好像才重回狹窄逼仄的洞穴,再次擁有身體。
可緊接着全身上下又出現了體感更鮮明的疼痛,與之相對的是張烏卻開始走神,什麼感覺似乎都幹擾不了他。
仿佛靈魂出竅,意識恍惚,他不僅不在意目前疑似情況不妙的張爻,甚至還忘了上一秒自己的腦子裡在思考什麼。
他當然注意到了這點,隻是這種狀态随着時間的流逝越來越嚴重。
張烏本打算找一個點集中注意力,但視線裡的狹窄甬道映着時有時無的光,再加上自身的情況,視網膜上開始出現一塊又一塊的巨大黑斑。
他憋了口氣,意識到這不僅僅是時間再次趁他無心關注走得更快。
這條通道的質感堅硬,觸碰起來還有些古怪的韌性,對比山岩礦石,冰層中應當混雜了失去水分的不明物質。一路上彌漫出來的淡淡氣味都證明了這點。
他不能做大動作,能輕微掙紮的手腳又無法解救自我。光如呼吸一樣明暗變化,是看不清和更看不清的區别。
張烏的靈魂困在軀殼裡,就如同陷入半夢半醒的夢魇之中,溺水一般觸不到底,又上浮不到水面。
腦袋一直置于低位,供血不足,缺氧環境,溫度還低,又被拖拽脖子和身體。他的呼吸很不順暢,胸口悶,頭腦發熱,冰火交加般難受。
痛苦還到不了極點,分明能夠忍耐,一些記憶卻開始在張烏心裡浮現,像是他要死了,開始大徹大悟,走馬燈回憶自己一生作為。
他的一生如此短暫,尚在青年呢。
回憶很公平,翻出來許多東西,張烏記得的或是不記得的許多細節從中展現出來,包括一些被他有意無意忽略掉、他被别人故意隐瞞了的事情。
他都不知道他記性這麼好。
張烏仍然被拖着向下而去,他在這種精神折磨裡突然察覺到怪異之處。記憶應該有省有略,然而此時的所想所憶,竟然每一段都是相等的長度。
哪怕該被忘記的、無法記憶住的事物都湧現出來,脹得他頭痛欲裂,幾乎無法思考。那是每個張家人都會經曆的事情,哪怕後來隻能從别人口中得知,再無法明白自己當時的想法與行為的緣由。
而現在,他居然想起來了,發現記憶中的事情與他後來所認知到的東西不一緻。
他們背叛了我。這個念頭不可遏制地在張烏心裡如野草般瘋狂生長,帶着一股埋藏許久的戾氣。
同時張烏早早就意識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也背叛了他們,這支隊伍裡面的所有人。
他接受了這件事,站的位置不同,所思所想所作所為都需要的思量似乎也該有了差異。既要對所有人負一點細微的責任,又要去欺騙他們。
正疼得咬牙時,一股濕熱的水汽彌漫到了張烏的鼻子裡,讓他幹澀發冷的鼻腔舒緩不少,他忍不住嗅聞幾口,發覺這股氣流中夾雜着一些澀味。映入眼裡的光此時更加明亮,也更加柔和。可不待多想,張烏就被拽入了潮熱的水中。
藤蔓一松,身軀終于松快,張烏也條件反射浮水而上,竭盡全力感受肢體的運作,一動作起來,口鼻處滿溢帶着土腥氣的粘稠液體,不可避免吞入了一些。
他知道自己不是落入水裡,而是摔進了一個奇怪的熱潭之中,可滿目漆黑,張烏不由得立馬閉上眼。這裡面不隻是水,還有别的東西。
好在似水非水的潭邊深處還有可以墊腳的東西,他閉着眼,即便水體裡的阻塞感讓手腳沉重,仿佛陷入淤泥沼澤,他還是成功摸索着一路摸上了岸。
手邊能夠觸碰到的物體有長有短,有粗有細,凸起的結構十分熟悉。張烏從漆黑的水池中出來,手裡拿着一條較為纖細的蛇骨,可相比骨頭,又多了幾分玉的質感。
他身上的衣物已經完全濕透,但除了浸到衣服裡面的水,還黏上了一團團不明的黑色污漬。張烏扔掉手上的東西,伸手去刮蹭衣服表面,近似顆粒狀的東西随着他的手指慢慢掉了下去。
他現在的感官有些混亂,身上的寒冷似乎散了,但卻沒有覺得更加暖和,凍傷的位置已經複溫,反而裂口溢出更多血。
到了這裡,張烏心裡已經肯定自己走了錯路。他的精神狀态不佳,便短暫停歇打量四周,也緩口氣,思考一番。
冰窟深處的無數甬道通向的這個未知腔洞,而其中一半以上的空腔裡似乎都是黑水。他沒有到水潭最深處,也不知道這裡多大多深。
一片朦胧的光亮漂浮在這片似乎遼闊無邊的漆黑水面上,望不見盡頭,猶如會閃爍的水霧。它就是光源,卻不夠明亮,勉強給水面增添了幾分幽色,也隐約照亮水面上狹窄的空間。
黑水下似乎有什麼東西,還是藤蔓?
張烏忽的凝神,視角微微轉動,注意到一條漆黑的蛇正趴在自己腳邊,若不是他很是專注,怕是很容易忽略過去。
一隻豎立在蛇頭顱頂上的古怪眼睛無聲注視着他,應該生長蛇目的位置卻布滿黑色細鱗,别無他物。它晃動鮮紅的蛇信收集信息,扭動蛇軀蓄勢待發,蛇頭微微移動,又漏出另外一隻仍然豎立着的眼睛。
還是一條小蛇。張烏判斷了一下,注意着沒有看它的眼睛,出手的速度極快,瞬息之間就抓住躍起的蛇,擰斷七寸之處。
看起來毫發無損的蛇軀直接耷拉在了他的手裡。
張烏沒有随意丢棄蛇屍,而是稍稍處理了一下,然後去除蛇腦袋,剩餘的軀體可以充當照明物。這種油脂豐富的蛇血很容易點燃,但燒起來之後,卻有股異常的陌生焦臭。
張烏再三檢查,終于發現水面遠處升起來一線突兀的淡淡白煙,那臭味似乎正是從彼岸飄來的。不過煙霧飄搖的方向應該有通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