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此之前，張海琪則在廈門南洋檔案館裡收到了一封來自李若琴的信，信件擱置在一本書裡，等到她翻開書發現信的時候，距離運貨船駛離廈門已經過了很久的時間。久到張海琪先于這封信認識、熟悉李壞。其中複雜程度難以一言概之，這大概就是緣分到了，什麼都擋不住，哪怕陰差陽錯。

張海俠語氣微妙地問出疑惑前，李壞還能繼續享受桔紅糕。四姑娘山的氣溫變相是把桔紅糕冷藏，入口冰冰涼涼，口感軟軟糯糯，有點橘子和玫瑰的香味，滋味很淡。

張海俠的凝視也不會讓他心生警惕。

他吃得一心一意，特别香，讓張海俠也有點想嘗的欲望。

但現在，李壞卻有點咽不下去了，下意識看了張海俠一眼，卻看不出什麼情緒，他面上還是笑着，眼神很認真，像是在探尋什麼。

李壞知道張海俠尋找的東西是什麼。

但張海俠也很了解李壞，于是去取了杯熱水回來遞給他，又說:“别着急。沒人和你搶。”

吃個小小的桔紅糕還能噎着。李壞當然也預料不到，可能是因為被張海俠的問題驚吓了，總之，他含淚灌了好幾口水才舒緩過來。

“當然要回去。”回去這個詞似乎有點微妙，李壞也是真心實意的，他甚至又重申了一遍:“我也很想你們。我說過，還有事情，做完了就能回去。”

張海俠有些緊張的神色和緩下來，笑容重新回到了臉上。他也答應了往花生湯裡多加水的條件，這點小要求，當然沒有理由去拒絕。

張海俠一直是南洋檔案館裡最會生活、最有情趣的人，總能把所有人都顧及到。他的貼心藏在點點滴滴、方方面面，努力維護着一個溫馨的家庭，俨然是非常可靠的大家長。

他大概也是最怕家中的這份溫暖破碎的人。即便張海俠總是表現得最無需求，非常聽話懂事，但這在張海琪——在一個母親的眼中卻十分明顯，再清晰不過了。

或許往昔在南洋的那些歲月還不夠成熟，但現在張海俠終于能達到了幹娘對他的稱贊，甚至隐約有越過去的傾向，但唯獨這點，他難以改變。

張海俠從不擔憂好運變成何樣，隻是擔心他會露出陌生的表情，與陌生的姿态，然後從張海俠心目中的這個家中離去。

幸而時間會改變許多事，卻沒有改變他對張海俠的信任。

張海俠知道，好運永遠屬于那個已經消失的南洋檔案館。他也明白，好運也會一直屬于那個第一次明白隻要付出就一定能得到回報的張海俠。

那個張海俠占得好的先機，所以好運給予了他會令人帶有壓力的信任。那種極端的依賴幾乎有些病态，卻是當時能力不夠的張海俠最想要的，又最不想要的。

後來發生的事情證明了他的錯誤。信任是相互的，它可能略顯沉重，也會變得如羽毛一樣輕盈，很不可思議，就連張海俠認為的那份依賴其實也是相互的。

在爆炸發生的時候，他慶幸過張海樓還能和好運一起回廈門，不算是獨自一人。

而再次清醒的時候，張海俠發覺這其中并不能缺少他。

廈門之所以是故土，是家的意味，也是因為在那裡有家人。缺了海蝦的廈門對張海樓來說失去了一半的意義，以前的記憶都會染上一層陰霾。而對于好運來說，隻有他們都在，廈門才能是家。

那天海上的太陽光格外灼人。好運仍然坐在最遙遠的礁石邊緣，和一衆留存下來的人釣魚。除卻最開始的那次，他似乎再沒看過他們一眼。

他們一起注視好運的背影，雪白長發與浪花滾作漂亮的一團。硝煙與不祥的氣味似乎已經不見蹤影。

張海樓問他:你覺得就靠我和好運，我們兩個人能成功回廈門嗎？

張海俠應該回答:可以。

但這似乎有點嘴硬。實際上他滿腦子都是各種可能發生的意外，能遭遇的天災人禍太多了。張海俠完全放不下心。他們十年前來馬六甲的路上也不是一帆風順。那可是販賣豬仔的航路，怎麼能輕松得起來。

張海樓又問:你讓我怎麼和幹娘交代？好運又會怎麼看我？

可那種時候，張海俠已經想不了太多。

張海樓卻愧疚地說:是我想太少了。海蝦。我可以想再多一點。

如果張海樓能思考那麼多，那他就不該叫張海鹽了，海蝦這個名字也可以給他用。

張海俠身體仍然不适，但還是想勸慰他幾句，張海樓卻已經起身走向了好運。

其餘人的身影似乎都已經變得模糊。張海俠能看見的，天地間的，隻有張海樓和好運靠在一起的背影。

也不知他們說了什麼，然後張海樓就被好運生氣地踹了一腳，不小心摔下了海。

掉進水裡的張海樓卻同時把好運也拖下去了。天知道他隻是手的反應快過腦子，絕對不是故意反擊的。

海風吹拂過張海俠的面龐，帶來一絲淡淡的腥味，這種熟悉的氣味讓他眼神一凝，輕松些許的神情也驟然變得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