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壞吃桔紅糕的那會時間,頭發被張海俠剪掉了一大半,及腰的長度飛快縮減到肩邊。這點難度也不需要多好的手藝,張海俠自然做得很利索。他和張海樓都精于此道,既是吃飯生存的功夫,又有天賦。
剪下來的白色長發抓在手裡的感覺十分奇特,柔軟,卻仿佛還有一種抓住一截生命般的怪異觸感。也許是因為它們的主人在他心裡很特别,所以連帶着它們也擁有更多的想象空間。
張海俠看着好運,青年仍然低着頭,自顧自地吃東西,毫不設防。
他攥了攥手裡的頭發,将之全部收好到另外一個包裡,又掃落李壞肩上些許的碎發。細微發癢的感覺在指腹上彌漫,張海俠輕輕吹了口氣。
張海俠聽到李壞含糊的聲音,大概是在問好了沒。
張海樓喜歡扮女人,收集了好運很多頭發,卻似乎還不滿足。他扮作女人時便常常撫弄頰邊漂亮的烏黑發絲,姿态嬌柔。若是長發為雪染般的白,明顯更是心歡,眼波流轉帶有媚色,抹紅的唇邊笑意便老作花枝亂顫。
而這種時候,隻有張海俠才猜得出他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時有人來問張海樓姓名,他便自稱:“董梅。”
對方多半會一愣:“……懂沒?”
張海樓就笑起來,點在嘴下的紅痣極其吸睛,他勾魂奪魄似的女聲十分動聽,又幽又美:“還是叫我梅夫人吧。”
但再胡來,張海樓确實沒想過頂着好運的臉胡來。他确實近距離觀察過李壞的五官,也偶爾偷偷對鏡貼花黃。撫着那張明明與好運一模一樣的臉時,還是感覺差了些神韻。
閑來無事,張海樓也教過李壞如何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或作谄媚讨好,或是心酸苦笑,如何更能令人放下警惕。不過事實證明,好運确實沒這方面的天賦。
他的谄媚心酸不會引人厭煩,也不會恰到好處,完全沒有達到應有的效果。這種表情的目的是讓敵人輕視,但好運隻會讓張海樓覺得,這麼可憐兮兮的,不如帶回家去。
張海俠以前也看過他那副樣子,自然贊同張海樓的看法。
收好了頭發,張海俠打算出門了。
李壞吃完桔紅糕,下意識跟着他走到門口。張海俠卻停了下來,轉身又從口袋裡拿出打火機。
他虛擡着那隻拿着打火機的手,臉卻埋了下來。李壞自發地靠過去,碰到了張海俠的側臉,有點涼。他們的面頰摩挲着,眼睛也都沒有閉上,盡管目光時時交錯,又分離,卻并不逼視對方眼中的情緒,仿佛兩隻獸類依偎相靠,細細感受對方的氣味。
張海俠的手便順着好運的後頸往上壓,李壞任由他擺弄着,感覺臉都被擠扁了。他覺得可能忘了什麼,就說了一句:“早點回來。”
張海俠明顯一愣,磨蹭的動作也停了下來,李壞聽到他聲音含笑地說:“現在又不是以前。”
以前若是南洋檔案館拱門外人多,張海樓便常常添油加醋,坐實好運的身份。無人知曉他用了多大的力氣,搞得身上冒汗,好運的身體卻仍然在使勁往後翻折,當時隻有張海俠能看出來,故作親昵的舉動實則是張海樓難得的煞費苦心。
雖然他們都有些奇怪,為何關注過來的視線多有關情色,而無其他猜想,但張海樓已經選擇了順水推舟,張海俠隻能暫且跟着如此行事。
當然,如果他能提前和張海俠打一聲招呼就更好了,如此想一出是一出的行為,容易不小心演成兄弟阋牆的戲碼。
即便這種操作其實對當時的情況沒有多少影響,畢竟一來一往,經年累月,出門前溫存一番的習慣也還是已經刻入骨子裡。
後來收養了海嬌和海敖,這倆孩子也因此曾經有一段時間裡對他們之間的關系産生誤解。
李壞拍了拍他的臉,問:“你不是很喜歡嗎?”
被好運盯着,張海俠沒有否認。他的确喜歡這種親密行為,也認為沒有人會讨厭。從擁抱裡感受到的不隻是對方身體的溫暖,還有一種會使得心情愉悅,感到滿足的能量。
李壞聽到這話,滿意了,就從他的擁抱裡退出去。
張海俠有點不想走了,即便隻是幾步路的距離。但他知道孰輕孰重,也習慣思考更多,事情做完再享受也不遲,便又說:“我是想讓你看看這打火機。”
李壞馬上湊回去,觀察張海俠手上拿着的打火機,然後發現這打火機眼熟。
這種花裡胡哨的方塊打火機,其實他壓根沒見過幾次,一方面是不用,所以不感興趣也不會有什麼印象。
二來,此前他确實收到了一個有些相似的。李壞于是摸了摸身上。他記得那隻打火機應該是放在了換下的衣服裡,這時也反應過來,也不知道張海俠是什麼時候拿走了它。
他檢查一番,手上突然有了涼意。
張海俠說:“下雪了。”
确實下雪了。
李壞揚起頭,冰涼的觸感随之也落到臉上,像是在被細密地親吻臉頰。他又抹了抹臉,手背蹭幹淨臉上的雪水。
不過最近時日本就該春雪頻繁,但山野間積不起來多少雪,頂多平添幾分濕潤,讓人嘴皮子沒那麼幹。風來風去,小雪隻飄飄搖搖。
張海俠安靜地注視着他,渾然不知自己頭發上也沾了幾片碎雪,很快就化成小小的水珠,點在黑色的發絲間。
打火機在他手裡上下抛動兩回,然後握住,噌的一聲點燃了。張海俠低頭仔細打量手裡的東西,掂量了一下,皺眉問道:“這是誰給你的?”
李壞不覺得張海俠是随口問的,自然回答道:“是常樂。它有什麼問題?”
張海俠擡起頭盯他:“你叫他常樂?那個李常樂?以後别随便拿别人的東西。這打火機稍重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