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織成片的牛毛縫合為覆缽式帳篷,在沒有雨雪的白日裡,可以揭開篷頂可活動的天窗蓋布通風曬太陽。
陳文錦來了之後,便開了李壞頭頂的窗。天窗外一碧如洗,雲若絲縷柳絮。風和陽光的氣味一起從天窗外慢慢流進來,既有涼意,又有暖意,與帳篷裡飄散的淡淡藏香混在一起,聞起來很舒服。
晨間煨桑時燃燒柏樹枝的細細煙霧遠比陽光來得更早,在天未明的靜谧時刻,他就聽到了有人起床勞作的聲音。
李壞非常欣賞藏香的氣味,濃了也不會覺得厭煩,更何況此時清淡得恰到好處,他也喜歡陽光和風帶着自然的氣息。但這些多種多樣的氣味中夾雜着一絲幽幽的暗香,非常隐晦,也非常不詳。
他覺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裡聞到過,但一時半會想不起來,估計印象也不大深刻。李壞渾身暖洋洋,整個人都在犯懶,腰身直不起來,他把羊絨卡墊淩亂搭在腿上,肩膀自然前屈,方便陳文錦操作。
這帳篷搭建在背風、向陽的地方,地勢略傾斜,防着落雨流水,又能防大風。他待在這裡有種别樣的安全感,聽風聲、落雪聲,但還沒有聽過雨聲。雨天适合人憂郁,也适合人躲着睡覺。
帳篷四周的情況也看過,都是用土塊泥塊堆疊壓着圍了一圈,上面放置了一些青稞、幹牛糞之類的東西。幹牛糞特意曬過,所以不會發臭,隻有一股青草的味道。
陳文錦說一不二,雷厲風行,她早準備了一個化妝用的小箱子,是化妝易容時所需的工具箱,現在就放在一旁堆着的氆氇上。
這個小帳篷的實際用處是堆放雜物,不是給人居住的地方,因此不僅小,放着許多毛毯,也沒有取暖的設施,至多隻有一架格格不入的小床,小床邊地上放着一層偏小的毛絨地毯,不怕冷的話可以赤腳踩下去。這裡最不缺的東西大概就是地毯。
兩人不免靠得有些近了,近得李壞有些不适,閉着眼更是放大了這種不舒服的感覺。他對年長的女性多少有點忌諱,現在溫和可親的樣子,翻了臉大概就會變得非常可怕。
李壞無法克制住這種不禮貌的糟糕情緒,便開始胡思亂想。例如,張海樓也經常幹這事兒,臉好,所以能夠不上妝、不戴人皮面具就極其自然地擠出一個少女般的嬌俏笑容,看起來居然還隻是有一點點詭異,算是十分天賦異禀了,讓他的幹娘張海琪直呼生兒育女。
李壞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練出來的,可能早有預兆,張海俠被他折磨的時候少,李壞卻算是駕輕就熟,他現在閉上眼睛,由着陳文錦拿小刷子輕飄飄地掃,臉上癢癢的,心裡也怪怪的。
李壞如坐針氈,渾身發僵,也許是因為陳文錦靠太近了,她的手指不時會不小心碰到他的臉。
他不安地閉着眼,精神緊繃,仿佛眼睫毛都在跟着顫抖,但緊繃久了,人不知不覺間又有些困,陳文錦瞧着李壞似乎要放松下來,冷不丁笑了一聲:“這麼放心我?就閉上眼睛了,你這樣子,似乎毫無防備,也不怕我做什麼。”
她笑得突兀,李壞頓時被驚醒,但他不明白這個冷硬的語氣是怎麼一回事,嘴巴張張合合,猶豫道:“……因為你是三省女友?”
總不能害他吧,雖然,害了其實也沒什麼。
陳文錦動作沒有停,李壞不好睜眼,聽着她繼續溫溫柔柔地問:“你和他很熟悉嗎?”
李壞想了想,不明白她提起吳三省的意思,直接回答:“忘記了。但應該是老朋友吧。”
他就記得吳三省精于心計,很是狡猾。
陳文錦又笑了一聲:“我還以為你跟解連環更熟悉點。”
李壞又聽到她笑,莫名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但這句話,這句話是不是有哪裡不對?
他怎麼會和解連環更熟悉一些。
如果不是跟着吳邪去西沙,張起靈回憶起那些事情,他甚至都不知道解連環這個人。
“解九爺還幫忙給吳邪他爺爺牽過一段姻緣,娶的便是解家小姐外嫁後生的女兒。”陳文錦恍然般地唔了一聲,輕言細語道:“要知道沾點血緣關系,骨相更相似,做易容也會更輕松一些。”
“……易容?”
吳三省好像說過上個世紀人皮面具過分泛濫的事情。李壞感覺大腦越發漿糊,聽陳文錦重複了好幾次解字,突然覺得靈光一閃,忍不住打斷她的話,問道:“解連環和解雨臣什麼關系?”
“怎麼問這個?他們是父子關系吧。雖然是過繼來的。”
她還在掃他的臉,是不是掃太久了。
陳文錦見李壞雖然閉着眼,表情仍然有些懵得厲害,大概明白他在思考什麼,就說:“這個圈子就那麼點大,站上來的人也不會太多,就幾個人,他們互相認識,有姻親聯系也很正常。”
“……我隻是感覺有點複雜。”
沒想到這些人都沾親帶故的,那麼陳文錦呢?陳文錦也是一樣的?
李壞思考着,但記憶沒給他一點回應,反而腦袋開始隐隐作痛。他放下思緒,就說:“我更熟悉的是解連環?”
陳文錦回答:“相較而言,當然是解連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