嗅着好運的味道，知道身邊有人陪着看着，吳邪默默卷了卷被子，他覺得有些困了。

李壞沒聽懂，想了想，說:“你是想用蛇身草洗澡嗎？也不是不行。”

吳邪眼睛眯着眯着就閉合了，含糊說了句聽不清的話。李壞毫不在意地走過去，把他被子拉下來，露出呼吸的鼻子。吳邪居然就這樣睡熟了，眉頭還有些皺着，像是在煩惱。

李壞沒和他搶床位，也不打算睡覺，端着那隻花盆出了病房。

夜裡溫度有些低了。盆裡的蛇身草随着他的步伐無限延長，一圈圈纏上他端着花盆的手指、手腕、小臂、直到短袖下的臂膀，活躍得仿佛鬼魅亂舞。

李壞避開月光流淌過的地方，站到樓道裡的陰影裡，抱着花盆的手有些顫抖。手臂上的傷痕越發深入，蛇身草如最鋒利的刀片輕易割出一道道鮮血淋漓的口子，同時，傷口愈合的發癢的感覺也在蔓延。

這個過程隻需要持續十幾分鐘，他漸漸覺得有些頭暈眼花，試探性地擡了擡手臂，裸露在月色下的皮膚上沒有一點痕迹。李壞穩住腳步，慢條斯理地抱着花盆又回了病房，看了一眼窗台下的那兩個花盆，依舊是稚嫩的幾個綠芽，李壞便把手上的這盆草放到門邊牆角處。盆子裡也是幾顆小綠芽。

吳邪沒受到打擾，睡得呼呼作響，不似前幾天困倦得呼吸聲沉悶，又或者容易驚醒的情況。

李壞再度出了門，沒走遠，借着月光撥打了一個号碼。但電話裡傳來的是空号的提醒。

他沒看已經被改得一塌糊塗的電話簿一眼，而是把打濕的紙片揉成一團，上面的字迹也糊了，然後丢進垃圾桶。

一夜過去，清晨又至，已是秋日。

後半夜裡下了小雨，現在天空是霧塵塵的灰藍。李壞帶着早餐進門，他将雨傘擱置到洗漱間裡，傘尖觸底，滑落出一片濕淋淋的水色。

吳邪已經醒了，利索挑了喜歡的就開始吃。吃了幾口，見李壞沒動，他咽下嘴裡的東西:“你吃了？”

李壞點點頭，吳邪卻沒繼續吃早飯，而是說:“你在那家古董店買的東西被人提走了。我還以為是你去提的，店老闆還和我打過電話。”

李壞花了點時間才想起來，疑惑地嗯了一聲:“别人拿走了？”

吳邪點點頭。

估計是因為三叔，店老闆也認識他這張臉。這樣想過之後，吳邪其實覺得有些奇怪，因為古董店老闆差點說漏嘴。

“本來他以為是你本人突然改主意去提貨，但當時還有另外一個不認識的男人。”

吳邪沒提的是店老闆說那個女人身上的那股勁兒還在，傲氣得很，所以他最開始沒懷疑，不過後面卻發現梅小姐變得油嘴滑舌，十分突兀。

“我沒回去過。”李壞确實沒回去過，忍不住皺起眉頭，“……誰會想扮成那個樣子？”

吳邪看着他，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應該是“我有一個朋友，很會女裝”。即便事實已經很明顯了。

李壞也意識到這點，可他已經下意識說出來了。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李壞面色不改，便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自然而然又問:“有沒有什麼特征？”

吳邪搖搖頭:“他一打眼覺得和你、嗯你的朋友一模一樣，實際上也沒多仔細看。”

因為漂亮得很有特點的女人總歸是少有的，各有各的風味，讓人覺得永遠不會忘記。所以就出了纰漏。

不過店老闆的态度讓吳邪覺得他也不是很着急，這就有點微妙。

“那個一同前來的年輕男人面相很兇，不是喜歡健身，就是個練家子。”看起來像是打人很痛的樣子，所以店老闆也記住了，“他們可能是有備而來，老闆反應過來，追出去的時候已經不見人了。不過，那個男人代裝成你的女人和老闆說過許多話，老闆是被他繞進去的。你的卡就是挂在他名下的副卡？”

李壞突然被問，完全回答不出來。

黑瞎子倒是說過他以前會亂花錢的事情。

他并不算是認真地回想了幾分鐘，可能是因為不在意，李壞還是什麼都沒有想起來。

吳邪再傻也看出來了:“好運。你不知道？”

李壞開始認真回想，絞盡腦汁。

吳邪的視線太過灼熱，居然一動不動，簡直有點傷害他作為“李叔”的顔面了。

“……應該是朋友吧。”

但吳邪沒有如李壞所想的那樣繼續追問，他有些微妙地說:“其實我還沒說完。”

李壞看他表情那麼奇怪，心裡也有點不安:“什麼沒說完。”

“老闆雖然敏銳，但不是能一下子發現他們不對勁的那種人，他們故意讓老闆聽到了一些話。”

“一些話？”

李壞變成了提心吊膽的複讀機。

即便這時他還沒意識到自己在擔心什麼。

“那個女的說:‘怎麼又是這個。花這麼多錢，我還以為是怎麼了。’然後那個男的說:‘不是被騙了就行。你跟過來就為了說這些？’”

“然後女的又說:‘可是，你不覺得價有點虛了嗎？這可是你辛辛苦苦掙的，就讓别人那麼容易拿走了。’老闆聽到這裡就吓到了，不過那個男人回答她:‘不過是你情我願之事罷了。我可是做正經工作的，跟你玩不到一起。說實在的，你這樣看起來真的有點驚悚。’”

恰到好處地停頓了十幾秒，吳邪才說:“好運。你真的不認識他們嗎？”

“……”再想不起來，場面就要變得尴尬了。即便清楚這點，李壞還是沒想起來。

吳邪看明白了，也沒有為難他的心思，就道:“那回去的時候我們還需要去找老闆說事。如果你想起來了，也要和我說。”

李壞确實有話還有說，他那種神情，仿佛犯了錯似的低眉順目，小心翼翼的。眼神又顯得特别茫然，所以吳邪沒意識到自己管得太寬了，甚至被那目光看得虎軀一震，下意識想管得更多。

他早把三叔的輩分說法當玩笑話了，而現在，被好運需要的感覺卻非常猛烈。

李壞發覺吳邪臉上有些不好的情緒消失了，就說:“你說是副卡，不過它沒有被凍結。所以應該是我朋友。”

邏輯被他殺死了。吳邪麻了，是好運太奇怪還是他想得太多。也對，三叔提過好運不比常人，不認同的話就硬做，反正最後總會同意的。

他拿起有些涼了的早餐，道:“回去後我會找朋友幫忙查查那個賬戶。”

吳邪才說完就看見李壞明顯松了口氣，他頓了一秒，遲疑道:“你會和我回去吧？好運？”

李壞當即就拒絕了:“我還有一點事情，需要回去确認。”

“很着急嗎？”

“也不着急……隻是去看流星雨，就在下個月。”其實是想回去看看張起靈有沒有回去過，看沒看見那張紙條。

關于張起靈和吳三省之間有什麼謀劃，李壞覺得有點麻煩，他得斟酌該說不說。吳三省難道沒想過會出現這種情況嗎？

天天撒謊，李壞的良心會死掉啊。

吳邪捏着冷冰冰的早飯，問:“我這個情況你能放心嗎？”

實際上還好，吳邪身體也已經好很多了，而且明明是吳邪的表情看起來更不放心他，這令李壞有些奇怪。

于是他們對視了一眼，李壞仍然很快撇開目光。像是不太在意。

吳邪的表情扭曲了一瞬，十分快速，他知道怎麼打蛇打七寸，但是、但是，他低下了頭:“我有點害怕……”

邁出了第一步，接下來的話就不難說了，這句話一定是假的吧！開什麼玩笑，吳邪還是覺得說不出口。他沒擡頭，看不見李壞下意識偏頭移開視線、又摸摸鼻頭的反應，那才是标準的心虛。

吳邪決定曲線救國，說:“我知道很多地方都能看流星——”

李壞卻已經回答:“我知道了。我會和你回去。”

懂了，這招不行，還是上一招——他馬上轉變策略，抛開冷掉的早點，立即伸手去拉住好運，開始擠眼淚，擠不出來，然後吳邪就隻好用更大的力氣抓住李壞，埋頭下去。

但是這一摟住，吳邪的理智比心思先飄走了，有些心猿意馬起來。李壞已經說了不會走，他伸手從腋下抱住對方肩背的姿勢卻很順溜地一下子滑下去。

吳邪沒什麼想法，隻是覺得抱起來有點舒服，所以鬼使神差就這樣做了。

李壞也拍拍他的肩，但不敢完全挨着吳邪。他提醒道:“吳邪，你的傷還沒好全。不适合劇烈運動，我不會反抗，你想抱就抱，也别着急。”

剛說完這句話，在他腰上使勁兒的手用的力氣更大了，吳邪的身體也隐約開始顫抖。隻是看不見吳邪的臉，肩上也沒有濕潤的感覺，李壞思考一瞬，怕他要臉，繼續貼心安慰道:“想哭的話就哭吧，到了傷心處，誰都會哭的。”

又過了幾分鐘，脖子上終于傳來了一點濕潤的柔軟觸感。吳邪貼着他在哭，悄無聲息，呼吸的氣流湧過來，又濕又熱。

李壞有些欣慰，但也有點奇怪。

吳邪好像隻流了一滴眼淚，濕潤的感覺很快因為他的動作，被他身上衣物摩擦着蹭掉。于是發癢的感覺也從李壞脖頸上也消失了。

李壞摸摸吳邪的腦袋，像是給吳邪後腦勺順毛一樣，卻覺得這個剛剛溫和不少的擁抱再度變得緊張。

吳邪的嗓子沙啞了，隻能小聲說:“謝謝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