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壞看吳邪的反應就知道還是吓到他了。神色緊張、心跳加速、身體僵硬,這些應激反應都有。
可吳邪卻還比别人多了一個反應,他臉紅了。因為恐懼而臉紅?
李壞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情況,頓時陷入了疑惑之中。他基本不會與人長久對視,一般隻會在需要壓迫某個人,逼迫這個人說出他想要知道的某些東西的時候才會這樣做。
而這種壓迫,也會在黑瞎子這種視力不好的人身上失效許多。但如果閉上眼睛,相當一部分的人其實會陷入更深的對未知的懼怕裡,相較而言,他們會更加願意面對可視的恐懼。
不過那也是過去的事了,李壞跟着張海樓張海俠他們也算是有過一段嚣張行事的峥嵘歲月。跟着他們混,他做人底線都會下降不少。
李壞再三詢問,但吳邪仍然沒有同意讓他去叫醫生,支支吾吾的,眼神閃躲,明顯很想說話,可迫于現狀,他還是努力寫字傳遞消息,臉色也逐漸恢複正常。
接下來才到了重頭戲,李壞還心有餘慮,但吳邪并沒有懷疑他,所以沒有發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在李壞這裡問不到什麼,即便覺得有些不對勁,他還是很快放棄了,又去問了醫生一些事情。
李壞見醫生走了,問他:“你怎麼一個人跑去爬山?”
吳邪當然不是一個人去的,他是陪着解子揚去的。當然,這話不能說出來,而且也根本不好撒謊,外人那裡随便瞎幾把糊弄幾句,人家頂多用看作死小夥子的目光看他,畢竟管不着,在好運這裡,吳邪隻能裝傻。
他想起老癢那事兒,以及老癢他媽,心裡還有些不自覺的焦躁,字寫得也慢了起來。
——被放鴿子了。我想來都來了。下次還有這種情況,我會記得找你和我一起去。
李壞點點頭,沒應聲。
兩人面對對方,其實各有各的心虛,關于登山墜落的話題起得快,也結束得快,非常潦草。
吳邪不是不想說出來老癢的事情,可他每每想到這件事就有些思維混亂,也覺得說出來毫無邏輯,像是犯了癔症。好在李壞沒有追問,吳邪心裡頭也能緩和些許。
吳邪醒了之後很多事情都好辦許多,李壞與其說照顧他,不如說陪伴。
過了幾天,吳邪也能正常說話了,不再時不時怪叫幾聲。他便自覺臉又回來了,畢竟他也是要面子的。
李壞并不一直在病房裡陪着吳邪,偶爾出去走走,如果吳邪需要什麼東西,他也會幫吳邪帶回來,隻不過吳邪現在還不能随便折騰,需要再養幾天。
他這段時間裡去當地的農貿市場買了幾個光秃秃的花盆,裝滿土壤帶回來醫院。吳邪本來心裡裝着事,隻不過情緒來的快,去得也快,一會臉上帶着憂色,一會就已經開始樂呵樂呵的了,見李壞帶回來的東西,他的好奇心可能也回來了一點,忍不住問:“好運,你想種花嗎?種什麼花?”
李壞搖了搖頭:“種草,那種蛇身草。”
吳邪下意識說:“它的花是什麼樣?”
“我沒見過,可能是不開花的。吳邪,你想看花了?”
“一般般吧。說到花花草草,我就想到開花結果。蛇身草有果子嗎?”吳邪思維發散得很快。
李壞愣了一下:“沒有。它本身可能就是果子。”
雖然說要種草,但吳邪一連幾天壓根沒有看見他播種的行為,也沒拿出來種子,可一周之後,花盆裡就冒綠芽出來了。綠芽更像蛇,葉片兩邊微微突兀凸起,像吐信子的蛇。
李壞實際上隻是照着感覺去做,他沒有種東西,也沒有往裡放什麼,隻是帶着花盆進進出出。盆裡的綠芽也是在夜晚裡爬進去的,在地上留下來了明顯的痕迹,不過是吳邪沒注意到。它比普通的蛇身草更有靈性,是似活似死的怪東西。
這怪東西很好用,提前布置在一些地方,待到來人之後,讓它們鑽入人體裡,因為本身具有一定麻痹感官的效果,普通人很難意識到。等接近人的腦部時,它又能為李壞取到一些信息。
即便如此,李壞也不算多了解它。
它是一個手段,也是吳三省所提點過的能力。但那是因為李壞自身體術不夠,沒有練武天賦,才逐漸發掘出來的能力。
被它接觸的人就像是被下了蠱,會變得像另外一個人,或是像一隻聽話的狗。張海樓甚至還大膽嘗試過,但不知緣由,它對張海樓的效果并不高。這讓張海樓有點失望。
他說過它帶來的體感,不過是蒙騙五感,還有不受控制的記憶回溯,許多忘記的事情都能在這時被翻出來,讓張海樓自己都覺得很驚訝。
張海樓感慨完了,笑吟吟地問李壞:“你是不是看見了許多有趣的小秘密?說幾個好玩的聽聽?有沒有看見我的呢?”
李壞隻覺得張海樓想太多了。
“人不知者皆是秘密,你又何必拿這來做話題。”張海俠見不得張海樓躍躍欲試的興奮模樣,總覺得要出幺蛾子,下意識開口打斷了他的情緒。
他不愛對張海樓指指點點,最與李壞同仇敵忾便是張海樓抽的爛煙,以及帶着一股煙臭味站在上風口折磨他鼻子一事。
就像現在,張海俠也要先人一步站在窗邊,站在上風口,才能情緒穩定地說:“與其說這些(對好運來說)十分平淡之事,不如去做更多的嘗試(六角銅鈴)。”
然而這句非常有暗示意味的話卻使得張海樓面上不爽的情緒轉而成為更加激烈的高興。那不是張海俠願意看見的。
他皺眉:“你懂适可而止否?”
“好運都沒說什麼。”張海樓攬住李壞,動作又變成親密地摟住腰,差點把李壞拽倒。他想發表勝利宣言。但到了這時,他總會發現李壞在走神。
因為張海樓和張海俠的無效對話太多了,可能最開始不懂他們情誼的李壞還會擔憂,但實際上壓根吵不了幾句。都是雷聲大雨點小罷了。
張海樓朝他耳邊輕輕吹氣,想勾回李壞的注意力,大抵是在不滿:“你在想什麼?”
李壞在想給蛇身草洗澡的問題,進了張海樓眼睛裡,肯定沾了不少眼淚,讓人感覺怪怪的。可這話要是說出來,一定會被張海樓當成人身攻擊,他也會條件反射立馬開始人身攻擊。
以前張海樓嘴巴還挺厲害的,說話也難聽,有點犯賤似的,後來就退化,變成了像是我都沒有嫌棄你的眼淚你還敢嫌棄我之類的廢話,對李壞傷害不大,但張海樓自己倒是會非常不高興。
張海俠則會幫忙兌一碗鹽水端到張海樓面前:“你可直接飲這些,包夠。”又或者說:“你已經夠鹹了。”李壞甚至不懂張海俠是不是在火上澆油,但看他表情還挺正直的,煞有其事的樣子,應該是好意吧。
張海樓其人比蛇身草還像蛇,很纏人,也是作風很毒辣的那種,他靠得太近了,李壞沒有立即掙開,張海俠看了幾眼,放棄至高無上的上風口位置,向他們走過來。然後李壞就不能繼續走神了。
現在他們都在哪?
李壞看着花盆,第一次開始想這個問題。
他看着花盆,神态似發呆,吳邪就看着他,有點偷偷瞄人的那種看法。
後來的幾天裡王盟也來過一次,吳邪已經和家裡人打過電話,報過平安,但仍然沒有得到吳三省的消息,這個時候王盟來了,吳邪才想起來還有些資料需要去查。
度過了幾天閑散時光,他的骨頭好像也開始犯懶,稍稍動作一下也沒什麼。而這幾天的時間絕大部分都花在好運的那幾盆草上,隻是吳邪什麼都沒看出來,甚至看得困意大爆發,不分時間睡得昏天黑地。
這樣的生活不能再繼續下去了。李壞眼見他要變成夜貓子了,終于實話實說:“你睡着了,它才來的。”
吳邪沒聽懂:“啊?你說你趁我睡着了偷偷種的?”
李壞搖頭道:“晚上你就明白了。”
反正有他看着,不會出什麼事。
吳邪卻覺得他這口吻神神秘秘的,大概要看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然而到了深夜裡,即便關了燈,卻仍然有一點月光,醫院薄薄的窗簾遮不住,李壞隻能把花盆搬到一個大布口袋裡,又讓他裹到被子裡去感受。
吳邪本來是有一點好奇心,确實一點點罷了,好運十分配合,配合到他不看都不行了,吳邪便順水推舟,又覺得抱花盆的行為很奇怪。
可李壞讓他感受,是想感受什麼?
李壞問吳邪:“是不是很黑?”
還好。縮在被子裡黑暗不算什麼,就是手裡的花盆摸着冷冰冰的。
這樣想着,吳邪突然覺得臉上有些癢,是右眼周邊皮膚的位置,他下意識伸手想撓,似乎有點窸窸窣窣的動靜,卻撓到了一根細細的冰涼的東西,隻不過碰到了一下,那東西就消失了。
有過心理準備,吳邪隻是下意識一抖:“好運,有東西。”
他剛說出口就反應過來了。
“這是你給我看的東西嗎……”
吳邪根本看不見,眼前一片漆黑。
李壞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就開了燈,給他看床上的東西。無數根細細的蛇身草纏在吳邪的被子上,乍一看就像是進了蛇窩。
腦袋發懵的吳邪認真看了,又發覺隻是蛇身草,樣子還算熟悉,身體立即就放松下來。
蛇身草不動了,吳邪才後知後覺:“這到底是什麼東西?我以為就是植物?難道和……和那個九頭蛇柏差不多?”
他問了李壞,李壞也解釋不了,隻搖搖頭将花盆抱開,關了燈,不一會床上就空了。蛇身草溜走了,回花盆裡,也有順着窗戶縫隙爬走,吳邪看着這情況,頓時後知後覺有些毛骨悚然,身上直冒雞皮疙瘩,他也躺不安生了,擠到李壞擱置在一旁的床上去。
李壞回頭那麼一會兒的功夫,再過來就看見吳邪把自己床占了,被子拉高到露出兩隻眼睛,還有明顯加重的呼吸聲。
“……你聞什麼?”
吳邪甕聲甕氣地說:“你身上有藥草的味道。被子上也有,很苦。”
他沒說的是,這味道聞起來會讓人覺得安心。有時候湊近好運也會聞到這股氣味,像是皮肉裡透出來的一樣,難道是腌入味了?蛇身草的苦味有點像,又有點不像。
但是這個氣味聞起來真的感覺很靠譜。
忙起來時還不覺得,一旦閑下來了,吳邪心裡還是有不安的感覺。疲累困倦的前幾天還無法胡思亂想,這幾天精力不錯了,身上沒那麼疼了,一到晚間,無論是想到真假解子揚,又或者從發生爆炸的高處跌落的經曆,他心底還是不可避免有些害怕。
除此之外,有點惡寒,也有點心酸,情緒可謂是非常複雜,老癢怎麼說也是他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