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壞聽得若有所思,又聽話痨的老農說:“小夥子是來找人嘛?”
他低頭,看了看老人身旁的大黃狗子,分明就是之前被吳三省摸得鬼迷日眼的那隻,此時還瞪着黑溜溜的狗眼,很期待被摸頭似的。
說實話,這種話多的人,或者說愛搭話的人,因為吳三省這個前車之鑒,李壞很懷疑這個老人是專門來給吳三省的故事打補丁的。他隻搖了搖頭,道了謝,沒打算多說什麼,調頭回去。
夜色漸漸降臨,李壞晚飯就找了一家小館子解決,點的油潑面,這種寬面有時看起來會覺得很柔,不過是錯覺,入口才能知道它的韌道。
晚飯後李壞猶豫是否直接回去,因為現在回去吳邪那邊的話,到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裡了,怕是不太方便找車。結果他剛剛離開面館,就在路上碰到了一個路人,看臉很陌生,本來李壞沒在意,但感覺到被人小心看了幾眼,兩人擦肩而過的時候這人就往李壞懷裡塞了個東西,不大的東西,手感非常熟悉,他停下來下意識一看,正是該在吳三省手上的手機。
手機微微震動着,沒有聲音,有人正在往這兒打電話,上面顯示的是吳邪的名字。當然,接通以後并不是吳邪在說話,吳邪那情況,這麼快醒了恐怕應該是超人體質。電話裡的是一位警察,對方說明了吳邪的情況,又遲疑地問李壞是不是這位的家屬,是不是李叔?
“我輩分比較高,但不是家屬,我們兩個隻是朋友關系,那個備注估計是他鬧着好玩的。”李壞回答了對方的疑惑,也覺得有些奇怪,“怎麼不給他爸媽打電話?”
因為後來找吳邪身上的手機打電話時,發現手機屏幕正好停留在撥打“李叔”電話的頁面。等打完這個電話,那邊還要聯系通訊錄裡面的其他号碼。
但李壞到達西安市碑林區的紅十字醫院後,卻得知吳邪通訊錄裡面能聯系上的人隻有王盟,吳山居的那個守店小夥兒。
吳邪還在昏迷,癱在醫院裡吊水,李壞也成功拿到了駕照。他照常買了一籃子水果,帶到吳邪床前,第三天了,吳邪終于醒了,但看起來有些奇怪,表情迷迷瞪瞪的,仿佛沒睡醒。可能是後遺症。
好一會,眼神終于清澈了,他卻沒看李壞一眼,視線飄忽,毫無焦距,也沒說話。吳邪皺着眉,神情放空,旁若無人,很快又閉上眼睛,他似乎對身邊的一切都沒有疑惑。
李壞并不知道吳邪經曆了什麼,那得問吳三省,可眼前的情況不太符合常理。起碼,不符合吳邪的常理。
可能是身體不舒服,李壞抱着這種想法,照常照顧,也沒出聲問話。吳邪時不時要嘔不嘔,也沒東西可吐,大多時候都像是難以對目前情況做出正常反應的狀态,剩餘能夠冷靜躺在病床上的時間裡會死死盯着李壞,李壞就默默削蘋果。反正盯不了多久,他就會再次閉上眼。醫生說可能是腦震蕩,吳邪的摔傷很嚴重,得緩一段時間看看情況。
吳邪還不能下床,腿腳倒是沒有什麼問題,就是意識不太清醒,他的胸口和左手都打着石膏,隻有另外一隻手能用,反應又很遲鈍,更别說自己處理生理問題了,隻能靠人幫忙。
到了第二天,吳邪有反應了,他一直都不抗拒李壞,隻是缺少該有的反應。在最初的不适和沉默之後,吳邪恢複不少,就開始嘗試發出一些怪叫和李壞交流,聲音一發出來,他自己也知道不對勁,又試圖比手勢。李壞就把買來的筆和紙放到他手邊。
姿勢有些别扭,吳邪的字也有些别扭,就算别别扭扭,也能看出這行字裡的韻味。
李壞等吳邪慢慢寫完,也不着急,他以為吳邪會寫:你怎麼在這?又或者發生什麼事了?我怎麼在醫院裡?
但吳邪寫的是:為什麼不接我電話?
好家夥,十分迅速地抓住了李壞的思維盲點。李壞和吳邪面面相觑,盡量緩慢地移開視線,因為他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吳三省讓謊言開了頭,他就得去結個尾:“……信号不好。”
吳邪點了點頭,似乎接受了這個理由。他的狀态還是不佳,隻能夠隐約看出李壞臉上的擔憂。
吳邪閉上眼睛,想了想,又睜開眼,他忘了自己說不清楚,嘴裡又冒出一陣怪叫,表情頓時有些郁悶。
李壞削完了蘋果,又給切成塊,就差喂到吳邪嘴裡。
吳邪想說不至于,惦記着怪叫的聲音,就沒出聲,但他還有隻手是好的,可以用。
可好運的表情很奇怪,其實這本來也像是他能做出的事情。吳邪眯了眯眼,突然覺得李壞看起來有點心虛。
剛才好像也避開他的視線了。吳邪這麼一想,雖然心裡什麼念頭都沒有,但下意識地就繼續和李壞對視,喂一塊,他就非常努力地和好運對視一眼。這情況就越來越不對味兒了。
看起來好像越來越心虛了,耳朵根都紅了,肯定是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情吧!
吃了蘋果,吳邪也意識到了什麼,他努力在紙上勾勾畫畫,又讓李壞去看。
李壞慢吞吞湊過去看了,整個人更沒有氣勢,低着頭對他說:“我沒有故意不接你電話。”
吳邪覺得有些奇怪,奇怪好運的心虛程度,他馬上又寫字,手速飛快:那你敢不敢看我的眼睛?再說一次?
李壞轉頭的動作都慢了幾分,過了幾秒,又好像很久,他才說:“……如果你想的話,不過我覺得這樣不太好。”
他的眼珠色澤較淡,會讓人覺得漂亮、覺得冷漠、覺得危險,然而當一心一意地注視着吳邪時,吳邪隻會覺得心裡突然咯噔了一下……明明才過幾秒鐘,卻好像犯心髒病了。
他似乎有些明白好運的意思了。這算什麼。吳邪壓在被子上的手忍不住握拳,想把每一根指頭都蜷縮到死緊的地步,好像這樣才能緩解從身軀裡突兀冒出來、在每一根骨頭上蠕動的酥麻感。這種感覺讓心髒通了電,渾身上下都忍不住興奮得微微發抖。
和好運對視是一件恐怖的事情。但好運伸手來捧住他的臉的動作卻十分熟練。等等,是不是有些太近了。
吳邪像是慢半拍才意識到這點,雖然是他要求要這麼近,說這樣做了,誰心虛才能看得一清二楚。但為什麼要捧住他的臉。
可李壞隻是覺得這樣方便一些。
湊近了,吳邪還能聞到一點苦苦的藥草味,一時之間心中還生出飄飄欲仙的愉悅之感。我去,他好像聽到自己心裡冒出一句話,事情大發了!
“好了嗎?”李壞和吳邪對視了大概十多秒,想眨眼睛了。他控制不住地微微合攏了一點,立刻又睜大。因為誰不瞪着眼睛,誰就更心虛。
但吳邪沒有反應,他也瞪着眼睛,完全不眨眼,臉色卻越來越紅。像是有一顆炸彈把他的思維毀滅得隻剩一道看不清的白光,心髒的跳動聲也響得震耳欲聾。
隻是對視一下罷了,雖然可能這個對視有些久。雖然他說服不了自己。
李壞的臉被吳邪顫抖着推開,他還以為這是相信了的意思,結果吳邪不小心又碰到了傷,其實不怎麼疼,或者說這種情況下疼痛的感覺也變得不明顯了,但吳邪還是痛叫了幾聲,自以為叫得特别大聲。
吳邪也不知自己是在掩飾脹紅的臉色,還是心跳過快的尴尬,雖然好像沒有區别。
李壞被他的反應吓了一跳,就要去叫醫生,但才走出幾步就又被吳邪破罐子破摔的怪叫喊住。
那怪叫聲已經變得如同可憐的嗚嗚聲一樣凄厲。吳邪很想抱住腦袋,但情況不允許,在李壞擔心的目光下他幾乎無處遁形。
現在隻是知道被好運看着,吳邪的心髒就已經激動不已地又漏跳了一拍。這種心驚肉跳的情緒使他的筆在紙上飛速狂草:我沒事沒事沒事沒事——
都這樣了,李壞還趁着吳邪移開視線,鬼鬼祟祟在他身邊撒謊:“我沒有不接你電話,吳邪。”
他不看着李壞,李壞就有那個膽子去說,還能說得大聲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