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恐怖的是身臨其境,他要被迫一點點撫摸過一具軀體綻開的背脊,猶如屠夫丈量一塊冷冰冰的豬肉,也像是在觸碰十分喜愛的對象。或許曾經無法想象這兩種感覺同時并存,但吳邪現在感受到了。
手的主人是哀傷的、主動的、興奮的,而他是恐懼的,情緒混雜起來,就好像他自己也要成變态了。
那些血肉之中突現出來的一條雪白骨頭,是被從肉/體裡挖出來的人類的脊骨。伸出手的這個人——或者說也是吳邪一舉一動,都顯出一種詭異的輕佻。他還是感受到了。
手指指腹清晰地觸摸到人的皮肉,難以言喻,吳邪覺得自己身上應該冒了雞皮疙瘩,但同時還有被色情到的感覺。很離奇,他很想破口大罵,但根本喊不出來,心裡反而有了些笑意。真的要瘋了。
黑影幢幢,伴随着一聲幽幽的歎息,然後才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她慢條斯理地說:“看見了吧,不是蛇。”
趴在“手術台”上的人白發染紅,一聲不發,呼吸聲也幾不可聞,發尾被血水打濕,變得像豔麗的粉色。可能是被打了藥,也可能是已經痛昏過去了。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不再望着“手術台”上的人,轉而上手去摸,順着趴着的人的肩背,明顯是個男人的肩膀,但相較于成年男人可能還有些青澀。這個動作有些安撫的意味。
這隻手的主人原來是個女人,也就是這個唯一出聲說話的人。但吳邪已經無暇關注任何一點細節了,他感受到這個女人的心中擁有着一種充盈的複雜情緒,五味雜陳,但他的手已經慢慢摸到趴着的人的臉上去了。
正常的光滑皮膚,然後就是一個空洞,估計在右邊眼睛的位置上,以及一片濕漉漉的液體,吳邪怕是永遠也忘不了這一瞬,喉頭似乎哽住了。他摸進了一個沒有眼珠的眼眶裡,手指碰到溫熱、微微鼓動仿佛在呼吸的血肉。
她又摸到趴着的人的嘴唇,吳邪起初以為這個人已經暈了,但唇部輕微的顫動,一個喊不出聲、隻能以口型模拟的稱呼證明這個人并沒有暈死過去。這個人沒有暈死,吳邪卻感覺自己幾乎要暈死過去了。
支着身體的女人沉默了許久,吳邪也就頭暈目眩了多久,他總是聞到一股苦澀的味道,就好像鼻子壞掉了。
她摸摸那些濕漉漉的頭發,也不嫌棄,又帶着無限的溫情輕輕吻了那個空了的眼眶。
到現在,手上似乎還殘留着黏膩和滑溜的觸感,吳邪下意識搓了一下手指。然後他的手又開始抖。吳邪沒辦法,他壓不住這個反應,他隻好看自己的手。沒想到年紀輕輕的就得了帕金森,好啊,真他媽的好啊。
他的腦子不像是自己的,又在想,反複回味應該是夢的幻象,回味各種細節。時間久了,吳邪心裡面終于不那麼惡心了,忍不住問老癢要煙,老癢就說沒有。就算有也打濕完了。
“你還沒說剛才怎麼了,什麼噩夢把你吓成這樣?我差點以為你發癔症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老癢問了,吳邪卻不知從何說起,他看出了老癢臉上隐隐的擔憂,似乎又好像不隻是因為這個夢。
老癢有什麼事情瞞着他。吳邪實際上是知道的,可這種預感越來越強了,原本他對老癢的信任多次打破這種感覺,也不覺得一些隐瞞的事情會影響什麼。人和人之間總有些小秘密,無論親朋好友,還是摯愛的情人,
他們雖然是發小,但也有段時間沒見過了。隻不過吳邪不覺得自己人緣這麼差,他也沒什麼可騙的東西。
“隻是個有點恐怖的夢而已……頂多有點血腥。”吳邪并不願意多說,他再次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白白淨淨的雙手與往常一樣毫無區别,隻是多了些傷痕,但夢裡的一切如真實經曆一般刻在了吳邪的記憶裡。
他想着那些東西,紅的、白的,肉粉色綻開來,然後就是骨白了,不禁又打了個寒顫,喉嚨裡再次泛出一片惡心的感覺,胃裡仿佛在冒酸水。吳邪的聲音含糊不清:“你去看恐怖電影就知道了,美式的,血漿片,應該就差不多。”
“怎麼做了那種夢?”解子揚百思不得其解,“你的腦子到底怎麼回事?這個時候做這種夢……”
聽到這裡,吳邪怒了,忍不住瞪他:“要不是你整這些事兒,你覺得我會做這種夢?差點就一起交代在這兒了!你最好不要在這件事上有瞞我的地方。”
“開、開什麼玩笑,你還不知道我的為人,突然說這這這些做什麼?!”解子揚面色一下子脹紅了,因為結巴,頓時有些汗流浃背,一副訴說不了冤情般的惱怒,“說——說這些話就沒意思了啊!”
聞言,吳邪猛的一下子站了起來,驚得解子揚差點一蹦三尺高,他也馬上站起來,警惕地注視着吳邪,吳邪臉上的表情卻突然變得有些奇怪。
吳邪走了幾步,就像是試新鞋那樣走得動作微妙,一步一探,不光解子揚看不明白他的舉動,李壞和遠處的李琵琶也沒看懂。然後吳邪又看了解子揚一眼,表情還是十分奇怪,解子揚也是一臉茫然。
雖然心中暗暗蓄力,但解子揚面上仍然不明所以:“怎麼了?看我幹嘛?”
吳邪隻是覺得褲腰帶有些松,見老癢有些被吓到的樣子,不免腹诽一句神經脆弱,他朝解子揚搖搖頭,默默給皮帶緊了個扣,免得等會褲子直接掉下去了。
“我不是不信你。”兩人再度挨着篝火坐下來,吳邪小聲說:“我知道你的難處,老癢。你一些事情沒說清楚,我也沒有問,這也是我盡量能幫你的了。”
解子揚的神色還是好了起來。兩個大男人說了些推心置腹的話,與解子揚的母親有關,吳邪明顯深有感觸,打了退堂鼓的心思又被勸服了。
李壞不知道他們之前的糾葛是什麼情況,吳邪感覺差不多了,就站了起來,舉着手電觀察周圍的情況,在他四處打量的的時候解子揚抛出了幾個發現,吳邪和他讨論了一會,便又開始往黃泉瀑布那走。
接下來的事情與李壞無關,解子揚走之前做了個手勢,讓他原地等待。
一些東西被吳邪和解子揚帶走了,李壞需要的東西也不多,他在熄滅的篝火旁邊重新搭了些幹樹枝,又燃起小小的火焰。
李壞本來不打算聽從解子揚的話,隻是這兩人走後,慢上幾步的李琵琶路過他時,偷偷告訴他:東西已經用過了,不在背包裡。事情有變,别繼續跟了。
那是吳三省交于他的任務,但實際上李壞一直沒做明白,現在還一頭霧水。
隻是解子揚說,李壞可能還猶豫,但李琵琶也這樣說,而且他那個表情,似乎隻要李壞有不答應的意思,李琵琶就會直接下手。
他無可奈何,隻能直挺挺躺了下來,腦袋靠在背包烘幹了的那面上,背對着燃燒的篝火,很快有了些睡意。
這種睡意很漂浮,所以李壞不能完全入睡,一直保持好像睡着了又好像還清醒的狀态,隻能閉着眼休息,放空思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