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
他沒再理會李琵琶,借着手電的光打量四周,很快在其中一面石牆邊緣發現了端倪。空氣的流動并不明顯,但也有迹可尋,李壞走過去觀察了幾分鐘,李琵琶帶着瓜就站着他旁邊啃。
在李壞伸手揭開那面帷幕的時候,李琵琶突然說:“吳邪已經進山十多天了。你再不醒就來不及了。”
他下意識回頭:“……我睡了多久?”
“不久,幾天的時間。”
李壞順着他的話,問:“你認識吳邪?”
李琵琶明顯愣了下,埋在西瓜瓤的臉上露出了一個耐人尋味的微笑:“呵呵,他在我們那可是很有名的人。怎麼可能不認識他,多少人圍着他打轉呢。”
他朝李壞眨了眨眼:“但三爺是清楚這件事的。你也不必擔心我有什麼想法。”
“這樣啊。”
于是李壞走出洞外。
墨綠的藤蔓帷幕後是一個山腔,頂上有洞透出天光,一撮溪流順着布滿綠絨絨苔藓的斑駁山壁而下,落在地上人工挖鑿出的石頭水坑裡。
一旁明顯有駐紮停留時使用工具的痕迹,諸多印記裡還遺留了個小火塘,火塘上吊鍋,冒着煙氣,周遭圍一圈石頭,地上插着穿了一條烤魚的樹枝。而順着那個方向,有個洞口和一條明顯是下坡的小路。
一出來就有一股隐隐約約的焦糊味刺撓兩人的鼻尖。
李壞和李琵琶面面相觑:“你鍋裡有東西忘了。”
“水燒幹了!”李琵琶大叫一聲,立即從李壞身側擠過去,飛速到了吊鍋面前,他放下瓜,又上手檢查起來,才松了口氣,“還好、還好。”
他獨自搗鼓東西,而李壞遠遠瞧見了水坑石頭上的刻印,就去看。這一看,他就想起來了,在樹洞裡的時候,李壞有過一段精神恍惚的時間,而那時候他看見下雪了,雪下的榕樹林中似乎遍布這樣的印記。
李壞不知道那片榕樹林與吳三省帶着他們到達榕樹林是不是同一片,但後來他嘴裡的血味嘗起來卻是十分明顯的證據。
吳三省故意誘導他看見了這些,但他不明白其中的含義,難道不能直接說麼?
李壞取下墨鏡裝進口袋,借着山岩上流下來的水洗了臉,又把頭發也抹了幾把。溪水透着一股寒意,濕漉漉的手摸到腦後,有着一大片已經脫落的血痂,沒有傷口愈合的發癢,也沒有疼痛。
他放下手,定定地凝視這面模糊的水鏡,冰涼的水珠順着李壞的額頭、面頰和濡濕的發梢滑落下去,挂在下巴上和鼻子尖上。水波蕩漾的小石頭坑裡面映出的人影帶有一片明顯的白,他眨了眨眼,朦胧的影子便被滴落的水珠打碎,顯然已經不是扯幾根頭發就能解決問題的情況。
頭發白得更多了。
李琵琶拿着那碗東西朝李壞靠近,腳步聲停在他背後。
李壞皺眉回頭看去,才發現碗裡是蒸蛋,有些皺巴巴的,表面一點都不光滑。但味道和好看的也不會有區别,看起來頂多就是有點老。這手藝大概也算是和李若琴一脈相承了。
李琵琶看着他接過碗,說:“你醒得有點遲,不然火候正好。”
李壞面對他還有些不自然,小聲朝他道謝,默默吃完蛋羹後,又問:“你和吳三省有什麼想法?”
“想法?”李琵琶就在旁邊站着,他搖搖頭,手指支着下颚點點,一副思考的神情,“我沒有想法。以前的事情,我了解得不多,不如說時間越往後,我家裡的人知道得越少吧,缺失的資料和記載本來就很多了,媽媽那時候可能已經不知道很多事情,再加上傳下來的過程中又有誤解和纰漏,還有一些是她沒有資格去看的東西。你要問我是想做什麼,我也不知道,我對這些事情沒有确切的目标,頂多……”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看了李壞一眼,繼續說:“問我不如問他。吳三省想做什麼,那才是重點。”
“至于現在,你不餓?”李琵琶以一種洞察的目光注視着眼前的人,視線在李壞的嘴唇上流連,他輕快地笑道:“牙齒不癢?忍得很辛苦吧?”
不算太辛苦。
李壞确實覺得餓,不是腹内空空、急需食物的饑餓,而是牙齒、舌頭,口腔裡的一種癢意,他需要用什麼磨砺它們,填充它們,越硬的東西越好,那才能讓他産生飽腹的滿足感。
隻是單純食用食物,反而會令李壞痛苦,就算是撐死了,他也不會得到吃飽時該有的愉悅。
李壞站着,看李琵琶把那條烤魚從地上拔了出來,像是拔一根蘿蔔。他的動作有種孩童般的脫線感,但不看臉隻以身量來看,還是有些詭異。
烤魚,或者說烤小魚幹,因為分量不多,而且整條魚都已經變得酥酥脆脆的,完全連骨頭也可以一起吃掉。
李壞沒有拒絕他,拿到手後毫不猶豫地咬下去,洩恨般的力道,上面紅豔豔的辣椒粉确實如李琵琶說的那樣,不辣但香,可李琵琶沒有和他說加了花椒粉,而且是大量的花椒粉。魚其實已經烤焦了,發苦的味道藏在裡面。
濃郁的麻味很快掩蓋了焦苦,且讓嘴唇舌頭幾乎沒了知覺,李壞忍不住咳嗽了起來,他吐掉了那口焦脆發黑的魚肉,猛烈的食欲也随之快速消退下去,牙尖不再發癢,不再想要去咬、磨。
一半西瓜遞到他手邊,李壞暫且算是得救了。
李琵琶問:“好點了?”
嘴巴都快沒感覺了,當然好了不少。李壞飛速消磨完幾牙西瓜,自然也沒有辦法去責怪李琵琶。
李琵琶又說:“生日快樂。”
李壞仍然舉着烤魚,浪費食物是不好的習慣,但他擔憂這條魚全吃下去會食物中毒,李琵琶這麼一打岔,李壞差點沒反應過來李琵琶說了什麼。他思索了幾秒,怔愣道:“……我的生日不是今天。”
“那不是不敢确認麼?偶爾推遲慶祝也是正常的事情。”李琵琶道,“——你的頭發要變回去了。”
“頭發?你見過?”
“沒有,我以前都沒見過你,頂多聽媽媽說過。但我在書上見過,這顔色看起來還挺時髦的,不過——不過還是不要全變回去了。”李琵琶說,“你要是全變回去,我家裡的人可就會找上門來了。藏得好好的,藏了那麼久,為什麼現在要出來亂走亂跑?”
李壞也不打算問他家裡人是誰,心裡有個猜測就夠了,許多事李若琴都沒有和李壞說過,所以李壞時常會猶豫。他隻搖頭:“因為一些事情。”
李壞伸出手,攤開五指,放到李琵琶面前。李琵琶明白他的意思,雖然遲疑了幾秒,但還是将小刀還給了他。
“還有誰來過嗎?”
李琵琶舒了口氣:“你發覺了啊。我還以為你不會知道。”
李壞搖頭道:“太明顯了。”
這分明是顯而易見的事情,李琵琶也沒有隐瞞。
“好吧,那個人隻是托我給你帶句話:‘下次見面的時候,就不會這麼簡單放過你了。你做了什麼虧心事,你自己知道。’”
他模仿得惟妙惟肖,完全就是黑瞎子似笑非笑、威逼利誘的口吻,語氣不是多重,但容易使人心慌意亂,李壞沒聽完就覺得渾身發毛,可李琵琶說完了,又問:“你真的知道嗎?好運。”
李壞不想知道,事實上如果不是發現了家裡梁上的那碗不明液體,他也不會知道。
隻能說是他自作自受。
李琵琶笑嘻嘻地說:“你好像做了辜負人家的事情。走的時候,他看起來很生氣。”
李壞忍不住道:“那件事他應該心知肚明,我不信他不知道。”
“……啊?”李琵琶恍然大悟,“合着我就是你們的傳話筒。你們願打願挨,隔着我搞什麼情趣呢?”
李壞根本沒在意他的爛話,也接不住這種故意惡搞調侃的話題,以前他确實嘗試過跟着開玩笑,畢竟男人們一旦聚集到一起,難免會說幾個帶顔色的話題,但他參與了,場面隻會變得奇怪起來,久而久之,李壞隻能把這些當做耳邊風。
他再三猶豫,把李琵琶都盯得有些不安了,才問:“他來的時候,你看到了嗎?”
李琵琶不明所以:“看到什麼?能直說嗎?兄弟?”
“你說他生氣了,多生氣?是想打人還是……很想打人。”
怎麼都是打人?
“……”李琵琶閉嘴了,他該怎麼回答?
他雖然看不見黑瞎子墨鏡後面的眼神怎麼樣,但那時也覺得此人盯得李壞身上都快冒火星子了。
那是憤怒嗎?那是像想打人嗎?
不太像。
可能看李琵琶的時候會有點像。
而且那種目光……
更像是餓了。
李琵琶待在一旁都覺得起雞皮疙瘩,覺得黑瞎子那樣子像是想生吃個人。
他不知道黑瞎子在想什麼,但黑瞎子面色是真的陰沉,毫不掩飾,應該是想到了不高興的事情,雖然臉上仍然帶笑,嘴角上揚,但卻是一個沒有一點情緒的微笑。
黑瞎子不停地搓手上的打火機,Zippo牌的,看起來還是新的,加酒精、汽油都能用,手指一搓就能用火石打出火,很帥,很适合拿來裝逼,是男人都愛。
咔哒、咔哒。黑瞎子不停地搓,時不時停下,又時不時重新點火,就算是手上有繭子也經不住這樣搞。
這怎麼形容,不能主觀臆斷啊。
李琵琶回想那時候的情景,隐約察覺黑瞎子的行為有種微妙的頻率,可惜他不明白其中的含義。
而現在,他隻能幹巴巴地對李壞說:“黑瞎子看起來可能更想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