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四姑娘山的路途遙遠,從北至南,由城中到郊外,而越離目的地越近,李壞越發沉默,他總是望着車窗外移動變化的景色發呆,什麼也不想,黑瞎子也維持了這種安靜。
舟車勞頓,但李壞不覺得有多疲憊,眼前躍出崇山峻嶺、飛瀑潺溪。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問黑瞎子:“要不要走山路?”
黑瞎子無所謂地應了一聲,好像沒有認真在聽。
一月的四姑娘山是最冷的時候,但氣溫因為地區不同海拔的差異也會有所變化,隻要不往終年積雪的山頂上去,那種冷也不會過分。李壞口中的山路當然不是通往無名村的最短最便捷的路線,而是一條十分漫長的遠路,曲折而行,天氣多變,黑瞎子以前就随他走過一次。
想到這裡,黑瞎子說:“我還能帶着你走大半路。”
李壞恍惚了一瞬,下意識摸了摸額頭:“好像是走過。我忘了。”
黑瞎子卻道:“那我走兩遍。”
李壞終于轉頭看向他:“你不嫌麻煩?”
“不。那條路很有意思,風景很豐富。”
“好吧。”
但當黑瞎子率先走向白雪皚皚的山垭口時,李壞卻拽住了他的手。一條摩托車隊從他們身旁飛速掠過,發出震天大響,又帶起了幾縷濃密雲海的水霧。
這座高山會在春夏時迎來漫山遍野的花季。它是四姑娘山的父親,肩上披了蓋着雪色紗巾的高山草甸,腳下是濃密的原始森林,守着通往四姑娘山的垭口。
重疊彎繞的路盤旋在這座海拔五千多米的大山上,不停向上,如纖細的枝丫般延伸出幾個觀景台,而五色經幡會在台子前的山邊風中飛揚顫抖。風很大,李壞聽到經幡的烈烈聲響。
黑瞎子停下了腳步,轉身看他,看他茫然的表情。
山麓和山腰上時沒有一點霧氣,往後雪堆積到路上,而到了這裡,唯一的路便像是陷入了雲裡,一截路灑出明亮的陽光,一截路又陷入視野幾步遠的霧海裡,忽而狂風,忽而落雪,是一種不知晝夜的朦胧光景。
李壞覺得黑瞎子不明白他的舉動是什麼意思,但可惜的是如果黑瞎子現在問他的話,他也回答不了。隻是黑瞎子卻什麼都沒說,亦步亦趨,被李壞拉着手往前走去。到了垭口這個高度,其實可能會出現高原反應。所以他時不時看黑瞎子一眼。
黑瞎子的手有點涼,不過李壞的手是熱的。好運的掌心幹燥溫暖,虎口、手指上的繭子已經變得不太明顯,黑瞎子摸得出來,太久不練就會變成這種毫無威脅力的樣子——應該說現在也沒條件練了吧。
他們通過了那個垭口,就像是李壞引領着黑瞎子走入了另外一個世界。其實沒有什麼異樣的感受,頂多是讓人心情驟然輕松一點,說不清是雪山給黑瞎子帶來了這種感覺,還是其他的什麼。
奇怪的儀式感。黑瞎子看着李壞,看到他露在頭發外的耳朵在發紅。因為手被碰到了,黑瞎子又抓得有些暧昧。
盡管如此,李壞仍然堅持沒有說話,任由黑瞎子的手在交握的時候做些親密的摩擦動作,這讓李壞很癢,很想撓一把。主動的行為當然肆無忌憚,而一旦被動起來,就是摸一下手都讓他感覺微妙。
雖然黑瞎子很努力在吸引他的注意力,但李壞還是不可避免地望着雪失神。但看不了幾秒,黑瞎子另外一隻手就會捂上來,李壞條件反射躲開,然後回了神。
翻過了山,背陰面積着一片混了巧克力般的雪,讓他想起四姑娘山,那裡的雪有時會顯得灰蒙蒙,蓋在灰暗的岩上,輕飄飄的淡色殘月悠悠然飄在大姑娘山身邊,山後就是一片暗藍的夜空。
接下來如黑瞎子所想,他們的路線沒有變化,走過山後,看不清的朦胧雲霧消失得一幹二淨,顯出一片蒼藍的天和從白雪裡露頭的漆黑岩石。腳下的坡度以一種微妙的角度下落,仿佛兩人在一同摔向那片凹陷下去的山谷。
他們就像是兩隻小螞蟻。這種感覺很奇特。李壞丢開了黑瞎子的手,兩人都停下來,站在原地欣賞了一會。然後黑瞎子發現手機信号不太好。
天氣變化無常,山後已然開始飄着雪,彎曲的路刻印在天地與雪之中,是一段比較簡單的徒步,隻不過李壞不可能一直和黑瞎子慢吞吞地散步,這樣下去走到天荒地老也走不到終點。
一路上李壞看見無數堆疊起來的石頭,形狀不一,大大小小,高高矮矮,有些幾堆擠在一起,有些孤零零地支棱在路的拐角處。在垭口那邊也有着差不多的瑪尼堆。
李壞和黑瞎子都沒帶多少東西,算是輕裝上陣,直到夜幕降臨,他們也剛好到了一個很小很小的小城裡。附近有一片風景區,雖然目前還辦得不是很成熟,但也有一些餐館和住宿的地方。
餐館的老闆娘是本地人,賣的牛肉湯,還現烤牛肉串,又問他們吃不吃牛肉幹。她漢話說得很好,說兒子都去成都上大學了,李壞頓時肅然起敬。
牛肉幹黑裡透紅,辣椒籽粘了一身,看着有點可怕,也硬得可以拿來磨牙。而且後來端上來的牛肉湯裡最好吃的居然還是白菜,老闆娘說是自家精心伺候的白菜。而牛肉隻能說是不功不過。
躺在床上歇息的時候,黑瞎子也不想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