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聞嶼和時霁離開京城那日的時節,是早春。
三月初的都城,乍暖還寒。平關淚眼朦胧地替時霁收拾好出行的馬車,俯身對他行了一個大禮,啞聲道:“國師,請多保重。”
時霁将人從地上扶起來,回:“平關,你也是。”語罷,他轉向站在一邊的林漁樵,誠懇道:“多年來,在下受了林相諸多恩情。此去一别,山高水長,不知何時能再相見,還望林相珍重。”
林漁樵:“國師言重了。”
時霁笑了笑,朝燕聞嶼微微颔首,随後先一步登上了馬車。
燕聞嶼則對着林漁樵道:“我也還欠你一句謝謝。”
林漁樵毫不客氣地開口,道:“感恩戴德吧鸢尾,這個世界遇到我給你省了多少事,下次我可要躲着點你和逢春了。”
燕聞嶼揚唇一笑,又問:“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打算……”林漁樵道,“打算先死一次,換個身份再找人。”
燕聞嶼聞言微訝,皺眉道:“難道幾百年來,你這具身體一次也沒換過嗎?”
林漁樵:“沒有啊,我怕我變了一副樣子,她認不出我了。”
燕聞嶼:“……”
燕聞嶼默然一歎,翻身上馬,低頭對着林漁樵道:“這次,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林漁樵無所謂道:“不用,小事一樁而已,況且你不是已經道過謝了嗎?”
燕聞嶼:“我這個人不喜歡欠别人什麼,所以有幾句話,林漁樵,我必須要和你說。”
燕聞嶼鮮少在面對除時霁以外的事情上露出這樣嚴肅的表情,林漁樵心下隐隐預感到了什麼,扯着嘴角故作玩笑道:“如果是什麼肉麻的話,那就不用說出來同時惡心我們兩個人了。”
燕聞嶼搖了搖頭,還是繼續把話說了下去:“你怕她認不出你,所以沒有變換容貌。可她連名字都改得那樣粗陋明顯,林漁樵,你這麼機敏,我不覺得你一點都沒察覺到。”
這句話一說出口,明明身處在和煦的陽光之下,林漁樵卻覺得自己的體溫驟然降下。他臉上的笑意全部消失了,白着一張臉問:“鸢尾,你什麼意思,我聽不懂。”
燕聞嶼:“不,你已經聽懂了。”語罷,他不再理會林漁樵的反應,禦馬離去。
馬車緩緩駛過一大段距離,燕聞嶼最後還是回頭望了一下。
林漁樵仍然伫立于高聳的城牆之下,連腳步都沒有挪動半分。他孤零零地呆站在天地之中,形單影隻,過去蔑視一切的人,在此刻顯示出了前所未有的……脆弱。
……
一邊趕路一邊遊玩,領略過沿途的風土人情,燕聞嶼和時霁花了兩月時間才抵達揚州,最後在一座名為千水的小鎮中定居下來。
千水鎮不大,今日東邊有戶人家中的小夫妻吵着和離,明日西邊農戶家的豬下了幾隻崽,沒過幾天便能鬧得全鎮皆知。是以燕聞嶼和時霁一進鎮,就鬧出了極大的陣仗。
所有人都知道千水鎮裡來了兩個外鄉人,鎮裡最豪華闊氣的院子被他們大手一揮直接買了下來,最主要的是這兩個外鄉人長得極其出挑,一個俊一個美!看起來像神仙下凡!
周绾明不信。
在她眼裡,自己的爹爹已經是這世上最英俊的男子了,她不覺得有人能長得比爹爹還好。
所以一聽說那兩個外鄉人搬到了隔壁的府中,周绾明便趁着丫鬟嬷嬷不備,悄悄爬上了高牆,想來個暗度陳倉見識一下對方。
千水鎮氣候宜人,晚春時節桃花不謝。
隔着一片茂密的粉紅花林,謝绾明趴在牆上,第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搖椅上的時霁。
刹那間,腦中一片空白。
過了良久,謝绾明堪堪回神,心中感慨道:原來這世上真的有人比爹爹還好看……
這個想法剛一冒出頭,院中響起另一道腳步聲。
謝绾明循聲看去,倒吸一口冷氣。
她的親娘嘞!怎麼又來一個長得這麼俊的!
一邁入院中,燕聞嶼的視線從高牆上輕輕掠過,随後若無其事地走到時霁身邊,笑着牽過對方遞來的手,道:“亞父,都辦好了。”
時霁問:“又買了什麼?”
燕聞嶼在搖椅旁蹲下,平視着時霁,回答:“盤下了一家書肆,送給亞父。”
時霁過去身居國師高位,大多時間都待在浮屠内,還從未體驗過經營這樣的事情。他隐隐有些躍躍欲試,同時也免不了苦惱,道:“會不會做不好,倒閉了怎麼辦?”
燕聞嶼揚了揚眉:“如果經營不善至書肆關門,亞父要補償我。”
時霁好笑道:“為什麼是補償你?”
燕聞嶼理所應當道:“因為我花了錢。”
時霁了然點頭:“說得有道理,花錢者為上。那你想要什麼?”
燕聞嶼揚起下颌,笑而不語地看着時霁。
時霁莞爾,閉眼将臉貼了過去。
這時,一道少女的驚呼聲脆脆地響了起來。
“呀!”
時霁猛地回頭,看見高牆上摔下一個小小的身影。燕聞嶼反應極快,将人接住後平穩地放到地上,揪着她的後衣領對着時霁道:“亞父你看,我抓到了一個小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