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談書送入朔元邑的第二日,燕聞嶼領着十幾輕騎策馬離開了碧廊城。
通過重重關卡,一行人終于來到了起義軍駐點的府衙門口。燕聞嶼翻身下馬,剛邁上台階,便見守在門口的侍衛們齊齊拔出了腰間的長刀。與燕聞嶼同行者不甘示弱,紛紛提起兵器,兩方人馬對峙間,一位黑衣青年走了出來。
燕聞嶼見狀擺了擺手。
阿營掩下眼中的激動,朝着拔刀相向的侍衛呵斥道:“放肆,這是浮屠塔少師,你們豈敢無禮?”說着面向燕聞嶼彎腰行了個大禮,恭敬道:“少師,請随我來。”
燕聞嶼擡腳走向府内。
随行護衛見狀立刻便要跟上,被阿營冷眼一觑,毫不留情地譏諷道:“此次約談,隻有少師一人是我軍的客人。其餘閑雜人等,不允入内。”
護衛聞言看向燕聞嶼,蹙眉道:“少師!”
燕聞嶼随口道:“無妨,你們守在門口即可。”說完,他無視一切勸阻之聲,跟着阿營來到了正廳。
廳内早已恭候了一衆人,坐在椅子上一副嚴陣以待的架勢。眼看着阿營将燕聞嶼帶來,燕博佑激動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闊别多年,他的目光甚至不能從自己的親生兒子身上挪開分毫,眼眶頃刻間便紅了,顫聲道:“嶼兒……”
廳内衆人紛紛跪下行禮,齊聲道:“參見公子!”
燕聞嶼在廳内站定,他的視線從衆人身上淡淡掃過,最後落在了主位的青年身上。
齊瑜也在暗暗觀察着燕聞嶼。
阿營負傷歸來那一晚說得不錯,燕聞嶼的确是天人之姿。
朔元邑的府衙雖說是起義軍臨時打下來後建立的據點,但畢竟也是一座城池的門面,雖稱不上金碧輝煌,但也是富麗堂皇。若回到十年前,還是懿德帝太子的齊瑜必然是瞧不上這種地方的,可在西北蹉跎了這麼多年,齊瑜進駐府衙後的第一眼,居然是贊歎——
贊歎其華麗莊嚴。
可眼下燕聞嶼的出現的這一刹那,曾經讓齊瑜感歎的府衙,也變得暗淡了起來。
他的容貌本就是上乘,周身氣度更是非凡。銀灰色的狐皮大氅披在肩上,襯得他膚若雪色。朔元邑乃至整個青州都難見的上等好玉随意地挂在燕聞嶼的腰間做配飾,為他的華貴做錦上添花。似乎連風雪都偏愛他,不曾吹亂他頭上的青絲。
燕聞嶼一雙眼睛熠熠,眸間似蘊藏寒星點點。當他腳上黑靴踏足正廳地磚時,如仙人踏凡,讓偌大的府衙都顯得簡陋了不少。
看着這樣的燕聞嶼,齊瑜擺在膝上的手緊攥成拳。他從主位上起身,一步步走近對方。
燕聞嶼比齊瑜高出半個頭,二人對視時一個仰頭,一個垂首。齊瑜走到燕聞嶼面前,直直地看着對方,等待了良久,也沒等到對方的行禮。
燕博佑多年未見親生兒子,激動之下也忘了什麼禮數,他擡手就想回握住對方的手臂,激動道:“嶼兒,我……我是父親啊……”
燕聞嶼輕輕躲開了燕博佑的手,淡聲道:“燕将軍。”
燕博佑:“……”
這三個字一出,正廳裡靜了靜。
燕博佑黯然地垂下了眼眸,苦笑道:“當年那件事……是我不顧你意願私自做下了決定,你怪我……情有可原……”
燕聞嶼沒有回話。
站在一邊的阿營看不下去了,小聲勸解道:“公子,當年之事是事态緊急之下将軍情非得已間才做出的下下策,你們父子二人是血濃于水的骨肉至親,若非萬不得已,将軍怎麼會把你留在京城交由國師照料?”
“是啊是啊,公子你就體諒一下将軍吧……”
“父子間哪裡有什麼隔夜仇呢?”
“為保先帝血脈,燕将軍也是别無他法了啊……”
0113重重地“呸”了一聲。
燕聞嶼見狀想笑,也确實笑了出來。
看着他嘴角唇邊流露出的清淺笑意,其餘人頓時噤聲。
燕聞嶼終于正視起齊瑜來。
幼年時期二人的面容就有七分相似,而今雙方成長為人,這份相似保留了五分。其中最像的是他們下半張臉的輪廓曲線,硬朗流暢。
見燕聞嶼看向齊瑜,燕博佑連忙開口道:“嶼兒,這位是……”
燕聞嶼輕聲開口道:“殿下。”
齊瑜愣了愣。
燕聞嶼:“别來無恙。”
齊瑜:“是,無恙……表,表弟。”
燕聞嶼從齊瑜身邊走過,在大廳裡的主位上坐了下來。
燕博佑見狀下意識道:“嶼兒,殿下還在這裡,你如何能坐主位?快下來!”
燕聞嶼沒有動,怡然自若地開口道:“我今日前來,是有要事相商。”
聞言,齊瑜佯裝大度地搖了搖頭,對着燕博佑說了句“無妨”,随後衆人紛紛落座。
燕聞嶼道:“多日前,碧廊城内有軍士叛逃,齊晗本想下令将他們的家屬吊死在城牆上以儆效尤,被我和張勝勸阻了下來。”
聽到這話,阿營首先坐不住了,氣憤道:“什麼?”
“這次和談,就是用那十幾條人命換來的。”燕聞嶼道“雖然齊晗的策略并未真正實施,但過不了幾日,他想濫殺無辜百姓的消息就會傳遍整個青州。”
燕博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贊賞地點了點頭:“嶼兒,你有心了。”
齊瑜快速地瞥了一眼燕聞嶼,道:“表弟為我出謀劃策,我甚感激。眼下我們已經集結了幾萬人馬起事,表弟既已離開了齊樾的掣肘範圍,一切自當歸正。”
燕聞嶼揚了揚眉:“歸正?”
燕博佑颔首道:“沒錯,齊樾為帝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順。殿下才是先帝的唯一血脈,理應由他來繼承大襄江山。”
燕聞嶼:“你們手上至多有三萬人手,到時公布身世之後即便有舊臣投靠,但對上齊樾,勝算也并非十成十。”
齊晗的面色冷了冷,燕博佑回答道:“我們已收到消息,齊樾劃了三萬赤燕軍供齊晗驅策。”
燕博佑毫不留情地潑冷水道:“齊樾自登基之後就把赤燕軍打散重組了,如今剩下的不過就這三萬人馬而已。燕将軍,容我提醒一句,如今的赤燕軍早已不是當初那柄唯你是從的‘利刃’了。”
此言一出,整個大廳内的氣氛都低迷了起來。
燕聞嶼輕輕放下茶盞,面色寒了寒,接着道:“更何況,亞父還在京都。”
“……”燕博佑的表情變了變,反問道“國師?”
燕聞嶼:“倘若我們二人的身世曝光被齊樾知曉了當初原委,我是在青州可以躲過一劫,那亞父呢?他難道不會被問責嗎?”
燕博佑和其他人對視了幾眼,最後看向面色冷峻的燕聞嶼,猶疑道:“嶼兒,你……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