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聞嶼許久沒有練槍了。
今日沒有,過去的一個多月時間裡也沒有。
大襄西南定州大旱三月,豐收時節百姓們卻顆粒無收。天降天狗食日異象,國師久不外出,浮屠塔少師“時瑜”奉帝命前去探查情況。
多年以來,時霁早已養成了陪燕聞嶼練槍的習慣,哪怕如今對方并不在浮屠塔内,他也依舊早得很起。
天光微熹,時霁躺在搖椅上小憩,耳邊沒有利刃破風聲,反而讓他的心難以平靜。齊翌站在一邊靜靜守着時霁,望着對方恬靜的面容始終無話。直到日光盛起,時霁的眉頭因強光下意識微微蹙起之時,他才終于有了動作——
齊翌深呼吸一口氣,放緩腳步小心翼翼地走近對方。他從懷中掏出一條白綢,輕輕地搭在了時霁的眼睛上方。
時霁沒有睜眼。
仿佛受到了鼓舞,齊翌的動作大膽了些。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觸碰到時霁白皙皮膚之時,突然從旁探出一隻手,猛地制止了齊翌的動作。
齊翌蓦然間擡眸。
隻見眼前站在一位青年,眉目間清逸俊朗,光華奪目。十七歲的年紀,周身雖然還有褪不去的青澀之感,但已不再是少年。來人身長玉立,身姿挺拔,光站着便像是一把已經出鞘的利劍,鋒利難掩。他一身素色,束袖白衫輔以晴山藍的腰帶,愈發顯得肩寬腰窄,全身上下唯一的豔色,就是他束在腕間的紅色綁帶——
寒風雪中梅,觀音眉心點。
齊翌看着突然出現的燕聞嶼,當場愣在了原地。
此時浮屠塔頂上飄起清風,吹亂了時霁未束的長發,幾縷發絲無意間飄到了時霁的臉頰上方。燕聞嶼見狀毫無猶豫地伸手,替時霁整理好了亂發。
就在他觸碰到時霁臉頰時,原本陷入淺眠的人突然皺着眉頭睜開了眼睛,淺灰色的眼眸觸及到眼前人的面容之後,種種情緒瞬間轉化為驚喜,時霁欣喜道:“嶼兒!”
燕聞嶼揚起嘴角,低聲道:“亞父。”
燕聞嶼面對齊翌時雙目沉沉如寒星,帶着拒人于千裡之外的冷然。而今這麼一笑,便如清風過境,吹走了一地的寒涼。他回握住時霁微涼的手,蹙眉道:“天氣轉涼,亞父怎麼在這裡休息?”
“一時困倦罷了,你呢,定州之行可還順利?”時霁問。
燕聞嶼回答:“順利,一切都好。”
時霁又問:“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燕聞嶼笑着湊近時霁,賣乖道:“因為想念亞父。”
時霁見狀笑着搖了搖頭。
另一邊,齊翌沉默地窺視着二人的互動。
燕聞嶼離開浮屠塔有一月之久,這段時間以來齊翌一直陪着時霁,可他從未見時霁這樣笑過。
眉目舒展,雙眸明亮,眼底有四分縱容,六分憐愛。
陽光濃烈,燕聞嶼扶着時霁從搖椅上起身,離開浮屠塔頂層,邊走邊開口,意有所指道:“不過也是時候該回來了。”
聞言,時霁的腳步頓了頓。他轉頭看向跟在身後安靜的齊翌,輕喚道:“四殿下。”
齊翌上前一步,笑着回應:“國師。”
時霁道:“明日是陛下萬壽,你可要提前一日回宮?”
齊翌沉默片刻,恭敬回答道:“不必,我與國師和少師一同入宮即可。”
時霁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言相勸。
白日裡時霁與燕聞嶼身邊都有齊翌跟着,直到深夜二人才有了長久的獨處時間。浮屠塔清池殿裡的藥池早已改做了溫泉,空中氤氲着朦胧霧氣,時霁隔着屏風看着燕聞嶼的虛影,終于問出了自己壓在心底一天的話:“定州一行,你遇到了幾次刺殺?”
回應他的是長久的沉默。
半晌後,時霁耳邊響起了流水聲,他看到燕聞嶼的影子在屏風上動了動,少年長大後已然低沉的聲線輕輕回答道:“四次。”
時霁閉了閉眼,深呼吸一口氣,又問:“哪裡有受傷嗎?”
燕聞嶼回答:“傷在左心口。”
時霁聞言猛地起身,皺眉道:“心口?!”
時霁關心則亂,沒注意到此刻燕聞嶼的聲線裡充滿了誘哄,還有僞裝出來的可憐,他道:“亞父,你過來幫我看看吧。”
不用他主動提起,時霁已經繞過屏風走到了燕聞嶼面前。
此刻的燕聞嶼長發披散着,渾身赤|裸地立在池水中。他的長相原本就俊雅至極,而今笑望着時霁,眉宇間光華流轉好似盛滿了一池溫和的月色。溫泉水自帶高熱,燙得他一身白皙的皮肉微微發紅,配上那微微勾起的嘴角,徒增了幾分豔麗,像是山林裡奪魂勾魄的妖媚色。
看着這樣的燕聞嶼,時霁的腳步猛地頓住,莫名的情緒牽擾着他的内心,一時間居然讓他再難以靠近池中人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