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很多記憶,比林庭語擁有的還要多。他知道哪些岔路口出現時,應該走到什麼方向。
……然後這樣的記憶,就越來越多。
無盡的分支,和無盡的錯誤。總是能在完全意料不到的地方,忽然就把前面累積的優勢一次性清空。
最後赤井秀一終于承認,再怎麼完美無瑕的計劃,都沒有辦法左右林庭語的意志。
那個人想做什麼,不想做什麼,想活着,或者去死——并不受任何人控制。
就像這一次。
他事先統計了杜淩酒所有死法裡出現最頻繁、最核心的一些岔路,起承轉合拼出來一條似乎最順利的路線。
假如沒有任何人插手,杜淩酒應該在這時——3月14日的晚上,死在曼哈頓的大火中。
這大概就是杜淩酒本應有的結局,其他那些都是被幹擾後生出的分支。砍樹必須截斷樹幹,如果要逆轉杜淩酒的死亡,就應該徹底切斷這一條路。
赤井秀一盡可能地還原了這個結局前的路線,準備完成背水一戰。
然而林庭語再一次地,背離了他的計劃。
赤井秀一低頭看了看表。23:53。
在他所有的記憶裡,沒有一個杜淩酒活過了這一天。而且直到現在,接了他任務要綁走林庭語的那幾個人,還沒有傳來消息。
他無聲地歎了口氣。
棱柱裡有關他的記憶本來就所剩無幾,全部删掉也可能湊不出一個空白面這件事,他其實早有心理準備。
現在這樣,反倒比他想象得要好多了。隻要把最後這段處理掉,就至少能再給林庭語一次複活的機會。
他伸出手去——
另一隻夾着煙的手,按住了他。
赤井秀一轉頭望過去,那張過分熟悉的臉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棱柱後轉出來,站在了他身前。
“給你留點紀念吧,省得到時候見面,連人都認不出來了。”
卡登席德把那隻手推開,向前一步,半擡起頭,注視着巨大的鏡面。銀色的微光映在他臉上,鋒利的輪廓線切割出黑白分明的陰影。
原本靜止的棱柱,這一刻忽然又開始旋轉。速度飛快,像是走馬燈一樣來不及看清就劃過去了。
“……果然沒我多少事。”
咬着的煙随着低笑晃了一晃,星星點點的灰迹落在黑色衣袖上,格外刺眼。
本來也是他刻意避開了跟那個人的交往。對方在組織裡的傳聞,母親的告誡,朗姆得知杜淩酒約見他時,瞬間上臉的如同秃鹫頸皮一樣皺起來的假笑,無一不在說這是個什麼樣的麻煩。
見面以後就更确定了,果然是個大麻煩。沒有一點寒暄問候,茶都不放一杯,開門見山地跟他提要求,好像他不答應,就出不了那扇門一樣。
好像确定他會答應一樣。
其實是有點不爽的。要他幹活,為的卻是琴酒,怎麼不讓琴酒自己來找他——拒絕起來才更理直氣壯。
“你别想讓我舉手投他的票。”他那時警告道,“我不投他反對票就不錯了。”
回答他的是一個睡眼惺忪的笑容,少了辦公時那種禮貌疏離的意味,就顯得格外無害而柔軟。
“知道了……今天還去射擊場嗎?”
有什麼好練的。姿勢倒是完全挑不出錯,但手臂力量那麼差,沒被後坐力震碎骨頭,都算勝利了。出去不要說是他教的。
棱柱的旋轉還未停歇,被銀光籠罩的黑色身影,卻開始變得透明。仿佛色彩都在一瞬間抽離出去,留下來的隻是輪廓模糊的印象。
赤井秀一意識到問題:“你把自己的部分都删了?”
“這樣最快。”
那個身影不甚在意地揮了揮手,沒有回頭——
然後,突地就像千萬粒星星點點的螢火,蓬一下四散開來,霎時間照亮了這條黑暗的巷道,連牆腳的沙土都纖毫畢現。
赤井秀一下意識地擡起手臂擋了擋眼睛,再放下時,一切已經恢複了平靜。
一扇完全空白的鏡面出現在他眼前。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圓月在這一刻終于運行到了長巷的上空,高天的風推開殘餘的雲,明亮光芒直射而下,空中浮動着還未消散的微塵。
同樣被月光照亮的表盤上,指針齊聚在标着“12”的刻度線裡。
于寂靜中,最長的一根指針,率先向前走了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