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紅的生,與新綠的亮。
她獨自行走在瘡痍而複蘇的世界裡。
當年,與高天的神明告别之後,直到如今,她以「勢夜」這個名字和這副不變的面容在人間行走已有幾百年之久。
一開始的百年有點辛苦,當時人間的妖魔尚多,時常能遇到,曾經引發的罪惡在千年後依舊如同雪崩,襲卷了塵世中所有的生命,就算傳聞中天照大神在化身太陽前曾将八咫鏡賜予人間,人類自身依舊沒有擁有能夠有效對抗妖鬼的力量。
對此,她幫助人類驅除妖鬼,聚集流離失所的難民在漫長的歲月裡建立起一個又一個村莊,然後教予他們自己所會的陰陽術。
雖然都是相當簡單的術式,饒是她這種被評價為沒有天賦的都能學會,但是正因如此,若是能夠得到普及,也許在百年、或者幾百年後,人類自身就能擁有對抗妖鬼的力量。
除此之外,她還如遙遠的過去那般,每到一個地方,便将自己曾經在陰陽寮所習得的星象知識告訴了感興趣的人們,她在陰陽術和觀星占蔔上沒有天賦,但是她相信人類——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人類這種生物在好奇與生存本能的驅使下所展現的智慧,隻需要加以引導,他們自己就會像石縫裡開出的花,在時間的長河中不斷地探索、鑽研,結出累累的碩果。
當她看着所遇的人們越來越多學會了她所教的陰陽術後,她才慢半拍地意識到,也許确實如月讀大人所說,世間萬物終有一天都會彙入命運之河這條無法阻攔的洪流。
而她現在正是在前往那裡。
當黑夜籠罩,天上布滿了閃閃爍爍的星星時,她獨自沿着筆直的田壟小道開始奔跑。
沒有威脅生命的妖鬼,也沒有記憶中總是揮之不去的哭喊,更沒有來源于自己的、無力的恐懼與不安,她迎着雲層之上灑下來的月光,其白衣紅裙的身影像振翅的飛鳥一樣,仿佛要将那身後餘留的重量都甩掉似的,張開雙手,在遼闊而寬廣的稻田裡恣意地往前跑。
不需要睡眠,也不需要衣食住行,她很清楚,自己早已并非人類這樣具備重量的生命。
她像幽魂一樣,帶着雨笠,沿着草笠的邊緣擡頭,安靜地凝視夏夜滾滾的驚雷。
幹澀而枯燥的秋日随着日落的加速到來,途經的草木在蕭瑟的冷風中枯萎,反之,豐饒的麥子像湧動的海浪,在火紅的夕陽中擁簇着她前進。
穿過金黃的色彩,冬季純白而凜冽的初雪在一個清晨裡悄悄降臨,她裹着白雪,迎着寒風,在新年的鐘聲裡被吹揚稠長而漆黑的發梢。
當來年的春天,她終于到達自己的目的地時,遙遙的,她站在一片蔥綠而低矮的草坡下,看到了山坡上有一顆開得繁盛的櫻花樹。
绯紅的花瓣飄飄揚揚,如同迎風落下的花雨。
連綿的遠山送來偌大的清風,缭繞的花香随着春日特有的霧氣漫來,荒無人煙的山野無人踏及,自然的色彩在此鋪就,她走上前去,草原上,翠綠的草地蔓延至天際,微風卷起綠浪,拂動的野花繞過拿着弓的指尖。
某一刻,她被風迷亂了眼,不禁低頭,擡手将鬓邊紛擾擾拂過面頰的發絲撩至耳後。
白亮的太陽下,窸窸窣窣的草葉仿佛在發出呓語。
此行她前來尋找當初八岐大蛇封印的源頭,據聞,當年他從高天墜往人間時,其落下的殘軀和神血還是侵染了一大片土地,有人還說,雷霆風暴之神祇用巨大的神劍劈毀了一座山頭,無數妖鬼從邪神殘餘此間的力量中孕育,縱使百年千年也層出不窮。
她一路走來,在附近已經射殺了許許多多盤踞的怪物,那裡草木枯萎,萬物凋零,彌漫着足以使人變異死亡的瘴氣,如今走到這來,卻是一片怪異的安甯與明媚。
對此,她走到櫻樹下,看見上邊的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花隙斑斑駁駁地灑下來,投下一片靜谧的樹翳。
從這裡望出去,天高雲白,湧動的綠意像此起彼伏的海浪湧來,發出嘩嘩的聲響。
與外圍相比,這裡簡直就像龍卷風的風眼,平靜而無害。
她在櫻樹下坐下來,放下自己的弓,抱住自己的膝蓋,遙望一望無際的山坡。
等到天上的太陽日落西山,皎潔的圓月升上枝頭時,她終于聽到了無形的風帶來了一陣不屬于人類的聲音:【喂,你——說的就是你,這裡不是你這小小的人類來的地方,快點離開。】
“你是?”她冷靜地望了望周圍,朦胧的月夜下,沒有任何多餘的影子,隻有頭頂上洋洋灑灑的櫻花披着月華,散發出淡淡的幽香。
那個聲音張牙舞爪地說:【本大爺是鎮守這裡的神獸,若是再不離開,我就撕碎你!】
她卻隻是平靜地問:“你鎮守的是邪神八岐大蛇嗎?”
【是又如何?】
“你真厲害。”她彎了彎眼睛說:“竟然鎮守的是八岐大蛇。”
【就算你誇我,本大爺也不會高興的。】
她安靜地笑了,又問:“這裡就是封印關押八岐大蛇的狹間嗎?”
【是又怎樣?】
趾張氣揚的言語遙遠而飄渺,仿佛不是存在此間的聲音,充滿了警惕與隐隐的威脅。
【怎麼?難道你也是來尋求邪神力量的?】
“不是。”她說:“與其說是來尋求他的力量的,不如說我是來驅散他殘留下的邪祟的,除此之外,我還想知道,他有可能從封印中逃離出來嗎?”
空氣裡無形的戒備無端散去幾分。
好片刻,她才又聽到了對方的聲音。
【放心,狹間是陰陽兩界的縫隙,當年由須佐之男劈開并封印的無光之地,八岐大蛇逃不出去的,别說逃了,可能連聽到除我之外的聲音都不行,更别提破除封印了。】
【蛇神本就是邪念與欲望的化身,這裡确實總有很多妖鬼垂誕他餘留的力量而來,但是它們大多會被我撕碎,或是因承受不住力量而自取滅亡,須佐之男既命我在此鎮守邪神,我便會覆行約定和職責,所以你一個小小的人類快些離開吧,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情。】
可是她卻無辜地笑道:“不要,我要在這裡等一個人,所以可能要叨擾一段時間。”
那樣的聲音一滞,然後像發怒的野獸一樣發出類似大吼的威脅:【不準!快離開!】
她毫無懼意,隻是微微偏頭,閉眼,揚起一個笑,不以為然地說:“讓我在這裡陪你聊聊天不好嗎?獨自在這裡鎮守這麼久,不寂寞嗎?”
【才不會!快滾。】
她忍不住感慨道:“啊,你是須佐之男的神獸,卻和他完全是不同的性子呀。”
【哼,須佐之男又如何?他命我在此鎮守邪神直到他回來,還說給我小魚幹,結果幾千年都不知道去哪裡了,等本大爺再見到他,非得好好教訓他一頓,你有這個閑心在這裡陪我聊天,還不如去幫我找小金毛吧。】
“小金毛?”
【就是須佐之男啊。】
“倒是個符合他的昵稱。”她說:“你想他了?”
【才沒有!但是高天原那群神說他封印八岐大蛇後畏罪叛逃了!本大爺作為他的神獸隻是很不爽罷了!】
“你覺得他不是叛逃嗎?”她奇怪地問。
【當然不是啦,那個金毛腦袋哪有那麼彎彎繞繞的心思?難道你還不知道他那個笨蛋嗎?】
她一愣,道:“你似乎認識我。”
對方道:【你不是那個叫「明日朝」的人類嗎?】
“我現在的名字是勢夜。”頓了一下,她在櫻樹下補充道:“不過我以前确實也叫明日朝。”
【哼,就知道是你,弱到連抱本大爺都吃力的弱小的人類。】
她搜尋了一遍自己的記憶,這才恍然大悟,有些不确定地問:“難道你是鎮墓獸?可是你當年明明隻是一隻胖貓咪。”
對方似乎也還對以前的記憶相當清晰: 【還不是小金毛說怕吓到你才讓我變成那個樣子的!他說你以前養過一隻那種花色的貓,要我說那副樣子弱死了,根本不符合本大爺威猛的氣勢!】
她竟然被這話無端逗笑了:“但你不也乖乖聽話嗎?”
【哼!那個臭小子可是欠了我兩千年的小魚幹了!】
談及到彼此都認識的須佐之男,它的話匣子反倒被打開了,它不再趕她走,全然都是抱怨曾經的高天武神的壞話。
它說了須佐之男很多糗事,說他還是少年時在滄海之原連花花草草都打不過,經常被肉食性的植物吞進肚子裡,然後又被狼狽而嫌棄地吐出來。
它還說他一開始性格不是很好,孤僻又安靜,可以好幾天都不說話,它被帶進滄海之原初見他時,他還相當愛哭,動不動就獨自在山崖邊的石碑前掉眼淚。
在它的口中,須佐之男似乎和諸天衆神與世人眼中的大相徑庭,所有的威嚴暴虐都沒有出現在它抱怨的言語中,而是全然描繪出一個笨拙又天真的少年心性的主人。
最後,它說:【雖然他有時候是很喜歡逃避,還曾經忘記了你千年,但是他絕對不會畏罪潛逃的,他還沒那麼膽小,高天原那群神總愛說胡話。】
“……”
她聽了它好久的抱怨,當擡頭時,原本皎潔明亮的月光開始變得黯淡。
她在寒涼的冷風中抱着膝,偏頭将腦袋輕輕擱在上邊,最後才輕輕回應它:“你是不是想他啦?”
【……才沒有。】
她無聲地彎了彎眉梢,沒有戳穿對方的嘴硬,而是道:“對不起,我也不知道他去哪裡了,這樣吧,等我做完自己的事後,我就去幫你找他回來,怎麼樣?”
【……不怎麼樣,但如果你還是擔心八岐大蛇破除封印的話,安啦,他傷得那麼重,幾千年都沒有動過和吱一聲的,能翻出什麼花樣?】
她沒有再說什麼。
寂靜的春夜,當空的月亮不知何時開始被暗影遮蔽,其圓滿的輪廓也在慢慢消失。
朦胧的光影像湧動的紗霧,神秘而不祥的征兆随着天地間逐漸變大的夜風籠罩而來。
她看見月亮一點一點地被黑暗吞噬,皎潔如水的光輝漸漸被一種血般的腥紅取代,在她的眼中呈現出月全食的景象。
她拿起弓,似有所感地站起身來。
當血紅的圓月徹底當空時,月影微斜,腥紅的光灑在山坡的綠野上。
天上所有的浮雲被腥燥的疾風撕裂,狂亂的氣流猶如風雨欲來時掀起的風暴,身後的櫻花随着遠山被驚飛的鳥雀窸窸窣窣地落。
她伫立在樹下,紛紛擾擾的長發同柔軟的衣物被狂風吹得搖搖曳曳。
她看到天地間似乎有巨大而扭曲的影子在翻湧,當細密落下的花雨迷亂眼簾時,她不禁擡起五指,短暫地擋在眼前。
也是那一刻,屬于這個世界的嘈雜與喧嚣好像都和自己剝離——鳥鳴、草動、風的呼嘯、還有鎮墓獸威脅的咆哮在耳邊全部遠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四面八方籠罩而來的黑暗和寂靜。
她放下五指,僅僅錯落間,原本被狂風襲卷的空氣在那一瞬間好似不再流動,眼前黏稠而濃密的黑暗似乎濾去了所有具備色彩的生命,時間仿佛靜止,唯有黑暗中從她腳下向前延伸的、血紅的月光在不斷地洋淌。
與此同時,她聽到前方傳來了一種密密麻麻的絮語。
她知道,腳下腥紅的月光通往的黑暗深處,有惶惶不可見人之物。
沒有抗拒,她追尋着那樣的光亮,開始平靜地向前走。
越往深處走,月光的色彩就變得越清冷,那樣細密的聲音也變得越來越清淅。
起初,隻是一種引人好奇的竊竊私語,漸漸的,就變成了某種怯步的、像群蛇湧動的動靜。
但是,那是一種具備蠱惑力量的聲音,她感覺到一股突然湧入大腦的白噪音,像細密的光點一般在腦海中慢慢擴散,最後覆蓋了她所有的思考,仿佛在邀請她墜入黑暗。
她被那樣爆裂的鼓點沖擊得迷迷糊糊的,期間,堆積在耳邊的聲音一點一點地變成了某種形同咒文的呓語。
當思考終于從像海浪一樣褪去的光點中奪回些許時,明明沒有聽到自己的名字,她卻好像感受到了某種無聲的召喚。
那一瞬間,她感覺到自己好像被吞進了一場怪夢的漩渦。
她終于看見了黑暗的主人。
冷冷的月光潑上了腥紅的血,驅散不去的寒意與黑暗猶如無法剝離的皮與肉,她擡頭,看見了前方的黑暗中被月光眷顧的地方有一把巨大而鋒利的長劍像從天而降的十字架,自上而下洞穿了一條龐大而盤旋蜿蜒的長蛇。
她難以形容那一瞬間看到的景象。
眼簾中,有微弱而刺目的雷光萦繞锃亮的劍身,足足一座山高的巨劍一眼望不到頂,與之相對的,那條盤踞在黑暗中的巨蛇被鋒利的劍刃搗穿了雪白的蛇身和頭顱。
屬于月光的寒芒映射到那具巨大而雪白的蛇軀上,在離她最近的地方,原本應該高高昂起的頭顱沒有生氣地匍匐在下。
它在無聲的嘶鳴中張開了血盆大口,連着曾經發出的聲音一起,被死死地釘在了黑暗中。
幹涸的血迹遍布劍身。
沒有眼皮的蛇類哪怕是睡眠或死亡都無法閉上眼睛,曾經明淨如紫羅蘭的色彩染上污穢的紅,纖細的瞳孔煥散,放大,一顆巨大的蛇眼像渾濁的鏡面呈現在眼前,再也無法映出她的面容。
腳下腥紅的月光是從什麼時候變成流淌的鮮血的,她并不清楚,她隻知道流動的血水是冰冷的溫度,并随着她的到來晃開了細微的漣漪。
那仿佛是一個足以引發雪崩與海嘯的信号,隻稍一眼,那樣巨大的蛇軀就在月光中化作了風化的沙和白霧散去。
她看見那些被巨劍撕裂的血肉像湧動的浪潮般退去,裸露出海面下隐藏堆積的白骨。
月光下,那一根根巨大的骨骼相互交接,泛着森冷的白,構成一副巨大而完整的遺骸。
很快,她就在那上面看到了一抹纖瘦雪白的人影。
雪白的發,雪白的衣袂,還有底下……不……不對,那怎麼能算是人類的姿态呢?
就算遙遙望去,她也能瞅見對方除了上半身是青年姿态的人形外,下半身俨然是一道一圈一圈纏着白骨的粗壯蛇尾。
她不禁出了聲:“……八岐大蛇?”
她這樣說,直覺卻告訴她得立刻轉身逃跑。
但是話音剛落,那條粗壯而稠長的蛇尾已經從白骨上抽離,轉而像藤蔓一樣飛速襲來卷住了她的一隻腳踝,将她從來時的方向扯進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蛇纏繞獵物是本能,有力的蛇尾纏住她的腳踝将她從原地扯向對方所在的高高的半空中。
失重的感覺随之而來,她幾乎頃刻就被倒吊着往上拖,背上的箭筒裡全都倒出,天旋地轉間,她幸運地攥住了最後一根箭。
即使她在掙紮的時候攥住的是鋒利的箭頭,但是,她沒有因為疼痛而吭聲,而是用那隻手捏住箭羽,搭弓引箭,在半空中将箭矢遙遙地對準了他的身形,然後沒有猶豫地射了出去。
緊緻的弓弦在指尖跳躍,顫動的頻率在黏稠的黑暗中散播開來,箭矢離弦,那根裹攜着她的靈力的箭羽猶如一道銀光劃破穿透寂靜的空氣,在瞬息之間穿透了他低頭望來時的喉嚨。
那顆猶如淋了落雪的頭顱刹時像折斷的花枝,在箭矢帶去的力量中瀕死般地往後仰。
腳踝上的力量驟然消失,突然失去拉力的結果是她立馬就從半空中墜下,沒幾秒就摔在了底下堅硬的蛇骸上。
她在上邊滾了兩圈,并在差點從邊緣滾落時用手緊緊攥住了一根蛇骨。
足尖垂墜,她低下頭看,發現方才走來的道路和遍地的血污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取而代之呈現在眼簾中的,竟是一片望不見底的、漆黑的虛空。
……若是剛才就這樣摔下去,她又會墜往哪裡呢?
這一刻,她自幾百年前從月海中醒來後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懼。
這樣的情緒緻使她一邊掙紮着往上爬,一邊觀察這裡另一個存在的反應。
隻見蛇尾人身的神明擡手攥住了那根箭矢,然後往後扯,将其從穿透的喉嚨裡血淋淋地扯了出來。
帶血的箭矢被他從骸骨上輕飄飄地扔下。
閃爍着銀光的色彩像一道隕落的星星墜入底下的虛空中,很快就被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吞沒。
當粗壯的蛇尾像鞭子再次襲來的時候,她凝聚靈力,将其化作箭矢射出,可是底下落足的白骨蛇骸在那一瞬倏然化作白煙消失,她一個踉跄,再一眨眼時,對方盤距在上邊的身影已經随着她墜落的距離而被慢慢拉遠。
她終于聽到了風聲。
下一秒,那道氣勢洶洶的蛇尾再次自上而下地向她襲來,那遙遙蜿蜒而來的蛇身覆蓋着雪白的鱗片,在黑暗中直直垂下。
不斷下墜的視野中,她好像看到了極樂世界的蜘蛛絲。
雪白的色彩垂下來,垂下黑暗中,垂下地獄來,垂到了她的身前。
近了……
近了。
她向着上邊擡起手。
那到底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施舍的垂憐,還是下一秒就會将她撕成碎片的利刃,她并不清楚。
她隻是擡起了手,寂寂地,再次挽箭搭弓,将箭矢射了出去。
近在咫尺的蛇尾頃刻湮滅在了那道綻放的銀光中。
待到視野再次被黑暗占據時,她看到不知何時徹底化作人形的神明竟朝她墜落而來。
這一次,她的弓還沒來得及搭上箭就被對方飛快噬來的蛇影折斷。
身下墜落的虛空仿佛無邊無際到沒有盡頭,當她被上邊伸來的冰冷的五指扯住手腕的同時,一隻蒼白的手也帶着一絲綿延的恨意絞住了她的喉嚨。
血霧般的月光勾勒出近在咫尺的那張臉。
有腥躁的氣息滴滴答答落在了她的臉上,她看見他的喉嚨上被她擊穿的傷口沒有愈合,正血淋淋地淌着血,連帶淩亂的銀發和淺薄蒼白的嘴角都被濺上染紅。
和過去記憶中如同羽毛一般遙遠聖潔的姿态不同,被封印在狹間千年已久的神明不再輕盈,反倒像被她用箭擊穿了翅膀的飛鳥一樣,沉重,蒼白,有一種步步逼近的、鋒利的美麗。
他做了這麼多,甚至不惜從高高在上的地方降落在她身邊,才終于将她這個反抗的獵物制服,牢牢禁锢在了自己的面前。
蛇類的視力和嗅覺都不太好,大多是用蛇信感知溫度,以辨别獵物的狀态。
她看着他微微眯起紫羅蘭的瞳孔,張開嘴,蒼白得猶如死人的臉頰裂到接近下颔的地方——那副俊美的容顔變異,朝她張開了獠牙和血盆大口。
在那裡邊,尖銳的獠牙正被不斷從喉嚨裡湧出的黏稠的血覆蓋原來的顔色。
就在她以為對方要吃掉她或是摧毀她的時候,他卻隻是用其中伸出來的、分叉的蛇信又輕又快地舔舐了一下她的臉頰。
猶如蜻蜓點水。
還帶着一種不确定性的空白和謹慎。
“……明日朝?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