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兩個鐘，安淑芝發來消息。

“走吧。”

陳佳渡起身，這才意識到硬生生把賀江的外套坐成了條皺巴巴的麻袋，沒眼看，撩起來撣了撣遞過去。

“喊我們吃晚飯。”

賀江穿上外套，問：“吃什麼？”

陳佳渡說：“好像是魚頭火鍋，他們剛釣的。”

“嗯。”他把陳佳渡的西裝外套撐開放在她身後，方便她穿。

她也沒别扭，利索穿好。

兩人一齊出門，正好有輛剛送人過來的擺渡車停在門口，他們坐上車報了地址，兩分鐘左右就到了。

中式風格裝修的餐廳，門口種了兩排修剪新穎的迎客松，紅色絲綢燈罩下投射暖色的柔和燈光，樓道走廊神秘且悠長，放眼看不到盡頭，隻餘點點自然光斑。

正值飯點，喧鬧嬉笑不絕于耳，侍應生帶他們走過不知多少彎彎繞繞，避開一方半人高的屏風，視線豁然開朗。

精緻的三進小院落内，雜糅了風雨四季，二十四節氣，達成了顯、隐、遮、露、透的濃郁氛圍。

安淑芝他們在最右邊的那個雅間，裡面隐約傳出個年輕男人的陌生聲音。

陳佳渡正欲推門進去，賀江注意到有人出來，眼疾手快把她拉到身前，隻見下一秒那人便探身出來。

“我再去喊他們加兩個菜！”西裝革履的男人高聲叫喊，一轉頭看到杵在跟前的一男一女，愣了一兩秒，目光不動聲色在她和賀江身上打轉，隻消片刻便恢複如初。

“這下看來人都來齊了，你們先裡邊請，我再去加兩個菜！”

他說着便急步匆匆離開了。

不明所以的兩人推門進去。

“媽，叔叔。”

“爸，阿姨。”

陳佳渡落座後安淑芝牽起她的手，捂了捂說：“手倒是挺熱的，剛才去玩了什麼？”

“沒玩什麼，就跟哥打了會台球。”她交代完把外套搭在椅背上，疑惑地問：“剛才那個人是？”

安淑芝說：“度假區老闆的兒子褚臣年，釣魚的時候認識的。”

電光火石間陳佳渡好像意識到什麼，但她清楚自己不可以戳破。

她問：“那你們釣了條什麼魚啊？”

安淑芝笑着說：“八斤六兩的花鲢，就是包頭魚。”

陳佳渡用手大概比劃了一下大小，說：“哇，那好大一條。”

女兒多肖父，陳佳渡這雙眼睛笑起來尤其像陳佑民，彎彎的亮亮的。

安淑芝恍惚了一下才說：“可不是嘛，三個人用抄網撈了半天，還差點讓它溜了。”

沒過多久門又被推開，侍應生後面跟着褚臣年，最後面還有個端着堪比臉盆大的火鍋。

寒氣與熱氣一齊撲面而來，褚臣年風風火火招呼大家：“趁熱吃趁熱吃！！”

賀珅讓他坐到自己旁邊，褚臣年也沒推辭，落座後跟賀珅自然攀談起來。

乍眼更像一對父子。

他們正坐陳佳渡對面，不過她的注意力完全沒有在那邊，拆開一次性餐具，左右環顧片刻，剛想起身手上的東西就被抽走。

賀江拿熱水燙好餐具和筷子，瀝幹淨水還回來。

陳佳渡捧在手上，瓷碗尚殘留餘溫，她唔了聲“謝謝”，不知他有沒有聽到。

店裡主推的鴛鴦鍋。辣鍋裡切了段的尖椒、花椒、小米椒等爆紅色澤起起伏伏；清湯鍋奶白濃稠，像泛濫的芝士瀑布，咕嘟咕嘟冒着泡，“啵啵”炸開。兩種口味的鍋裡都放了酸蘿蔔、土豆片、薄荷葉、海帶苗等一些輔料，魚片應該是提前腌制過的，經過廚師專業處理，厚薄适中，稍微涮一涮就可以吃，鮮嫩肥美，沒有一點膻味。尤其是豆腐吸飽了清鍋裡的濃郁湯汁，在嘴裡濺開來的時候，把人都香迷糊了。

喝湯的時候侍應生還會在碗碟加好配料，鹽、雞精、姜絲、香菜、蔥、白胡椒，撇開浮沫，色澤白潤，口感鮮美。

同一張桌上的男人們在聊些天南海北的事，賀江多數時間在聽他們說話，偶爾也會說一兩句，但很少，一以貫之的穩靜。

褚臣年則十分健談，不管賀珅談的是中美俄日烏克蘭的政治形勢還是從基層民生展望未來科技發展趨勢又或是含美元體系在内的國際金融邏輯、邊境征兵潮等等等等，他通通接得上。

不僅如此，褚臣年還能不厭其煩地陪着賀珅憶苦思甜，小酌三四五六七八杯，酒量深不可測。

堪稱天生陪酒聖體。

這樣一個典型的圓滑的人，學富五車偏偏又處處透露知世故不世故的特殊氣質，難怪能和殚見洽聞的賀珅聊得投機。

畢竟沒人會拒絕和一個開朗、熱情、八面玲珑、左右逢源，走到哪裡都會吃得開的人交朋友。

不過這和陳佳渡沒半毛錢關系，全程兩耳不聞窗外事，隻管默默吃菜。

她夾起一塊藕片放涼剛塞進嘴裡，猝不及防被花椒偷襲，刺激性物質呼啦啦擠進喉嚨，直達天靈蓋，嗆得她滿臉通紅，咳嗽不止，趕緊側過身。

手邊适時出現一杯橙汁，陳佳渡端起一口接一口，直到見底，好不容易才把火辣辣的不适感壓下去。

賀江又給續滿，問：“還難不難受？”

她搖頭，抽了兩張紙把眼角泛上來的淚花擦掉，咕哝：“好多了。”

賀江默不作聲把一碟浸在湯汁裡的魚肉用公筷挑完刺，還有她愛吃的脆藕片、脆土豆片、貢菜這些推到陳佳渡面前。

她也很自然放到碗裡。

安淑芝在一旁給她撫背，不忘記老生常談：“吃東西一定要仔細一點，不要毛毛躁躁的。你小時候就這樣，老是莫名其妙把自己嗆到，問你還不肯說吃的什麼。”

聽到媽媽又把自己的兒時囧事翻出來，陳佳渡紅了臉，沖她撒嬌：“诶呀，知道了媽媽。”

安淑芝笑笑，“你知道就好啦。”

小插曲掀篇而過。

考慮到穿的旗袍，稍微貪嘴就會在身材上暴露，于是陳佳渡隻吃個半飽，出門上洗手間補了妝再回來。

褚臣年頗盡地主之誼，正在給大家推薦餐後甜點：“這家店有一款青花椒拿鐵味道很不錯，要試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