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澤世原以為,自己此行來醉月迷花樓就是來問話的,完全沒料到居然還有戲看。
要是無關人員的戲,倒還罷了,偏偏兩個主角或多或少都和尚澤世有關聯。
被曝出是斷袖的太師之子江钊自無須多言,尚澤世從小就認識的世家公子哥,勉強算是青梅竹馬之交。
生怕樓裡有誰聽不見而高聲喊叫的那位,也不是和尚澤世素未謀面的陌生人,而是她昨日剛在百獸園遇到的“逃跑男”。
“逃跑男”和江钊互相撕扯着沖出包間門的那一刻,尚澤世才反應過來自己今日撞見的兩個男子都是想爬龍床的,結果他們卻睡到了一起。
“江钊和祝……宜新?
“他們兩個……斷袖?!
“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破事兒啊!?”
在尚澤世由驚訝轉無語的須臾之間,祝宜新和江钊一邊扭打,一邊移動到了樓梯口的附近,稍有不慎就有滾下樓的危險。
萬一摔下來撞到頭頸等要害部位,就是一場傷及人命的事故了。
此時,尚澤世身處大堂門檻一帶,離祝宜新和江钊有好幾丈的距離和高度,但姜正玉和手下還是近乎本能地進入了防禦狀态。
“你們幾個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去把人拉開啊!”老闆沖着夥計們發火,顯然也是意識到了發生意外的可能性。
可惜,意外總是發生得令人猝不及防。
就在三個夥計急匆匆上樓梯去勸架之際,江钊一個抱摔将祝宜新掀翻在地,不料卻被祝宜新倒地時的腿絆倒,二人一前一後失去平衡,緊挨着彼此從二樓滾落。
還在爬樓梯的夥計們躲閃不及,被滾落的江祝二人砸了個正着,齊齊摔下樓梯。
隻過去眨眼的功夫,五個人就全滾到了樓梯的銜接平台,像散架的疊羅漢一樣,分不清誰的腿在外面,誰的手在裡面,隻有幾個鼻青臉腫的腦袋在“哎呦哎呦”地叫喚個不停。
如此滑稽又糟糕的場景實在叫人驚詫無言,以緻于連姜正玉都愣了一下。
愣完之後,姜正玉立馬問尚澤世:“陛下要親自訓斥江公子嗎?”
若是換成什麼張三李四在青樓打架,那和尚澤世八竿子也打不着。
江钊家世背景特殊,又是正在參選的秀男,還與尚澤世有些青梅竹馬的淵源,故而姜正玉才要請示尚澤世。
從小到大,尚澤世一直沒怎麼正眼看過江钊這個長相和學問都不咋地的“竹馬”,遇到免不了與之聊幾句的場合,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今日碰巧撞破“竹馬”是斷袖的事實,作為“青梅”的尚澤世很難不尴尬,被姜正玉這麼一問,更覺得難堪了。
“呃……寡人……”
沒有得到明确回答的時候,支支吾吾本身就能傳達态度。
在此基礎上,尚澤世又無半點往回走的動作,這讓姜正玉很快就明白接下來該如何應對眼前的鬧劇。
“陛下日理萬機,此等小事就交由卑職處理吧。”
聽到冷酷的姜正玉主動解圍,尚澤世有一瞬間簡直想握住她的雙手,然後真誠地吐露心聲:“沒想到姜卿是如此體貼之人,寡人之前真是錯怪你了!”
但激動的心情轉瞬就被一聲驚呼奪取了主位,聲源正是“疊羅漢”的所在地。
隻見江钊扶着樓梯扶手吃力地站了起來,指着還倒在地上的祝宜新,一張口說話,裡面的舌頭和牙齒像是打了一架似的。
“血!他!流……流血了!”
此話一出,那三名拉架未果的夥計全都急忙轉移視線,接着果然看見祝宜新的頭“開瓢”了,血流得衣領鮮紅一片。
在姜正玉的指令下,一名暗衛飛快地跳上樓梯,來到祝宜新身邊探了探鼻息,發現一息尚存便當機立斷,将幾個止血的穴道全部點上,後又撕下祝宜新的衣袖,簡單包紮起了傷口。
立竿見影的止血手法把江钊等圍觀者看得入定之時,老闆被姜正玉拉到一旁嚴肅叮囑:
“速派一人去請大夫,再派一人去報官,要如實說明情況,不得替江钊遮掩。”
老闆聽得連聲答“是”,等再次擡起頭,已不見尚澤世的身影。
不管祝宜新的傷勢如何,于尚澤世而言不過是一場無關緊要的插曲。至于江钊會被如何定罪,也不在尚澤世的關心範圍之内。
現在,沒有比撥開闵親王身上的迷霧一事,更能讓她牽腸挂肚。
等尚澤世回到聖安宮,方彩桐已将午膳熱過了兩遍,正準備吩咐禦膳房熱第三遍之時,可算盼來了尚澤世的身影。
不知是因為餓過頭反而不覺得餓,還是因為心裡有事胃口不佳,隻吃了小半碗的飯菜,尚澤世就擱下了筷子。
與萎靡的食欲正相反的,是迅猛而來的困意。
尚澤世本想在自得齋坐着批一會兒堆積的奏折,順便等去端郡王府盤問女眷的栾懿回禀情況,可實在禁不住上下眼皮的相互“吸引”,便到躺椅上和衣而卧,決定小憩片刻。
這會兒正是一日中最溫暖的時辰,也是午後最适合休息的時段。
連路過軒窗的風,都像懂人性一般放慢了腳步,簡單問候了一下系于窗邊的竹編鈴铛,就悄悄離去。
“叮呤叮呤——”
“叮呤叮——”
“叮呤——”
随着鈴铛的聲音變得越來越細小、越來越輕微,尚澤世的意識也逐漸模糊,不知不覺間就進入了夢鄉。
夢鄉的最初,有一股尚澤世熟悉的花朵甜香在輕輕拂拭她的臉龐。那種感覺好似在花海裡呼吸一樣,整個人都被花香溫柔地環抱着。
而後,在夢中醒來的尚澤世,發現自己正坐在一棵紫花泡桐樹下,身上穿着的是九歲那年春天和尚覺香一起做的新裙子——桐花紋紫紗繡裙。
兩個人之所以會做同樣款式和顔色的裙子,是因為尚覺香的提議。
紫花泡桐既美觀,也能做成美食,還可入藥,是尚覺香最喜愛的花。闵親王妃為此在府裡栽種了許多紫花泡桐,又給尚覺香的生辰宴取名為“紫桐宴”。
闵郡王府的首次紫桐宴,是在尚覺香九歲那年的暮春。宴會前夕,尚覺香讓同歲的尚澤世穿着一起訂做的新裙子來赴宴。
紫桐宴當日,二人偷喝了大人的酒,拉着一幫人跑到後花園玩捉迷藏。
輪到尚澤世找人的時候,怎麼也找不着尚覺香,心急之下爬上牆頭,結果差點跌進井裡,千鈞一發之際是闵親王及時趕到,抱住了尚澤世。
後來,經過一通好找,大人們終于在馬棚的幹草堆裡找到了醉倒的尚覺香,闵郡王府的首次紫桐宴才有驚無險地結束。
眼看周圍的景物和當年的闵郡王府别無二緻,夢中的尚澤世得出了一個驚喜的結論——自己回到了九年前的紫桐宴。
這時,從正廳的方向傳來了喜樂的聲音,讓尚澤世更加确定沒有記錯。她迫不及待地想去找尚覺香,于是提裙往正廳的方向跑去。
剛跑沒多遠,一顆石塊突然飛來,擊中了尚澤世的小腿肚,害她頓時摔倒在地。
随即,尚思晉出現在附近,尖聲大笑着說:“都胖成豬了還打扮呢?!真不要臉啊!”
明知身在夢中,尚澤世照樣咽不下這口氣,從地上爬起的同時,迅速撿起那顆石塊朝尚思晉丢去。
結果,上一個瞬間還在狂笑的尚思晉,下一個瞬間就消失在原地,以緻于擲出去的石塊什麼也沒打到。
親眼目睹這一虛幻的場景,尚澤世更加清醒地認識到,夢裡的一切皆為假象。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要去找尚覺香。
每一次能在夢裡和尚覺香相見的機會,尚澤世都無比珍惜,這次也不例外。
當尚澤世繼續往正廳的方向奔跑時,前方不遠處忽然冒出來一個跟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正朝她這邊跑來,很快就從她的身邊擦肩而過。
無論是長相身高,還是衣服首飾,尚澤世都相當确定,那個跑過去的人就是九歲的自己。
“跟着當年的我,或許可以更快找到覺香。”尚澤世心想,果斷決定掉頭。
夢裡的闵郡王府好像有半個京城那麼大,尚澤世跟着九歲的自己跑了好久也不見盡頭。
實在是跑不動了,尚澤世隻能停下來喘兩口氣。就在這時,她聽見了九歲的自己呼喊覺香的聲音。
“覺香——
“你在哪兒啊?
“我認輸了,你快出來吧!”
一擡頭,尚澤世看見幾丈開外的地方,九歲的自己踩着疊放的木桶,手腳并用地爬上了一面單人餘高的圍牆,圍牆下有一口敞開的水井。
然後,九歲的尚澤世立于圍牆上,搖搖晃晃地向四周張望着,感覺馬上就要站不穩之後,難以自抑地慌了手腳。
與此同時,相隔數丈之遠的尚澤世,感同身受地陷入了緊張和害怕中,甚至發現自己腳下的土地居然也變成了圍牆。
一時間,尚澤世竟不知該看向九歲的自己,還是顧着當前的自己。
出于對高處的恐懼讓尚澤世最終決定閉上眼睛,心裡念着:反正是在夢裡,摔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