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往裡打開以後,尚澤世見郁涵從頭到腳都是穿戴整齊的樣子,口脂也沒有掉色,心裡頓時有所感歎。
“還以為能見到什麼呢!這兩個人也太守禮了吧!”
偏好淡雅的郁涵平日甚少穿繡着花朵的衣服,今日卻着一身蝶戲芙蕖素雪裙衫,配合本就秀氣端莊的臉龐,顯得格外溫柔可人。
左看右瞧了一番,尚澤世笑着說起了打趣的話。
“郁姐姐今日的打扮甚是好看,為何以前不見你這麼穿呢?莫非是有了意中人不成?”
被“意中人”三字戳中心事的郁涵方寸大亂,連把尚澤世迎進屋的事都忘了,隻顧得上口頭應答。
“陛下說笑了,微臣今日湊巧穿了這身而已。”
當郁涵反應過來自己未盡臣子本分時,尚澤世早已走了進去。
隻見正對房門的圓木桌上擱着兩碟水果點心和一套青瓷茶具。其中,隻有一個瓷杯是正放在桌邊的,看起來剛用過的樣子。
“另一個肯定是郁姐姐開門前扣回去了。”尚澤世笃定地心想。
“陛下這兩日,身子不是有些不爽嗎?有事宣召微臣進宮即可。風涼夜冷的,怎……怎麼親自過來了?”
郁涵說話時,聲音帶着些微的抖,顯然還未完全恢複鎮靜。越是這樣,尚澤世越想逗她。
目光鎖定床架旁邊的紅木衣櫥後,尚澤世故意一邊往絹紗屏風裡面走,一邊找借口。
“郁姐姐的腰帶顔色瞧着不太搭芙蕖,讓我看看衣櫥裡有沒有合适的,換一條試試。”
眼見尚澤世的手就要去拉衣櫥門上的銅環,郁涵着急忙慌地喊了一聲“霖兒”。
私下裡,郁涵是不必稱尚澤世為“陛下”的,尚澤世也不會喚她“郁卿”。
但儒學裡泡大的郁涵老是守着那點君君臣臣的規矩不放,搞得尚澤世隻能單方面不拘禮。
今日難得破例一回,卻是為保情郎,讓尚澤世不免唏噓。
“好姐姐,你總算不和我見外了。”
“微……”差點又習慣性地自稱“微臣”,郁涵連忙改口:“我的腰帶顔色都差不多,不用看了。”
尚澤世自然不信這套說辭,作勢又要去開衣櫥門。
情急之下,郁涵三步并兩步地沖到尚澤世的面前,挽起她的胳膊道:“咱們去正廳說話吧,那裡的燈火更亮一些。”
捉弄到現在,尚澤世終于忍俊不禁。看着一向穩重的郁涵如此失态,她又得意又感慨。
“郁姐姐這個樣子真是可愛!好了,我不捉弄你了。”
“啊?”
郁涵秀眉微蹙,滿目疑惑。尚澤世見她沒明白自己的意思,便刻意清了清嗓子,然後壞笑着說:“栾懿,衣櫥裡不悶嗎?趕緊出來吧。”
屋裡有三個人的事實被點破,郁涵的臉色徹底繃不住了。
在她和尚澤世共同望去的方向,身着一套夜行衣的栾懿低着頭打開了衣櫥的門,微抿的窄唇成了一條直線。
本就瘦削的身形因為修身的黑衣,看着更瘦了。兩條細長的腿從衣櫃裡邁出來,就跟黑暗中伸出了兩根竹竿一樣。
“太瘦了,平日的飯都吃哪兒去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朝廷克扣俸祿,”尚澤世不禁在心裡揶揄,轉頭一看身旁的郁涵,又暗暗感慨:“瘦得半斤八兩,難怪能成一對呢。”
“微臣叩見陛下,陛下萬福金安。”恭敬行禮的栾懿把頭低得比平時還低,心虛之意不言而喻。
堂堂一個禦史大夫、三品大官,來夜會心上人竟然穿得像賊,尚澤世莫名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起來說說吧,什麼時候的事兒啊?”
興許是因為尚澤世問得過于直接,郁涵和栾懿都羞紅了臉,遲遲不肯開口。
面對這種情況,尚澤世隻好率先在圓桌旁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後,試探性地問:“是從前在吏部共事的那會兒?還是我即位之後?”
“在吏部共事的時候。”
“在太師府做門生的時候。”
兩個聲音不約而同地響起。
然而,一個答的是何時與對方在一起的,另一個答的是何時喜歡上對方的。
前者才是尚澤世詢問的本意,後者雖然不在她的意料中,卻也意味着眼前這對壁人的故事可以追溯到多年前。
“你倆藏得可真好,害我被蒙在鼓裡這麼多年。”
尚澤世掰起手指頭想算一下具體幾年,發現手指不夠用,隻好作罷。
扭扭捏捏的兩個人終于在圓桌的對面坐下,尚澤世迫不及待地提出最好奇的問題。
“為何要這般遮遮掩掩的,難道太師不許你倆來往嗎?”
這次,兩個人沒有再度異口同聲,卻仍是默契十足地互看了一眼。而後,郁涵給出了解釋。
“舅父不知道我倆私底下的關系,遮掩并非因他,而是您。”
“我?”不解其意的尚澤世手指着自己,幾乎要懷疑是不是聽錯了。
接在郁涵其後,栾懿補充道:“陛下對官員朋黨比周之事深惡痛絕,丞相與微臣身居要職,若是明目張膽地來往,被人議論、有損官威事小,遭人構陷、令陛下憂心事大。”
千算萬算,尚澤世怎麼也沒算到,阻擋一對壁人厮守的最大障礙竟來源于她自己。
除了哭笑不得,還是哭笑不得。
“你們兩個真是的。”說完這半句,尚澤世停下來喝了一口茶。
結果,郁涵和栾懿會錯了意,以為尚澤世生氣了,齊齊來到她的跟前下跪請罪。
“當初是微臣死纏爛打,丞相不得已才答應與微臣相好的,罪責全在微臣,懇請陛下明鑒!”
“當初是微臣寂寞難耐,有心哄騙栾懿與微臣在一起的,受罰的應是微臣,懇求陛下明察!”
有那麼一瞬間,尚澤世真的很懷疑眼前的兩個人根本就是事先串通好了,故意來演這一出“愛如深海、情比金堅”的感人戲碼,好羨煞她這個孤家寡人,以謀賜婚。
“我有說什麼反對的話嗎?你們至于急成這樣。”尚澤世心裡是這麼想的,嘴上也這麼說了。
聽完此言,郁涵和栾懿松了一口氣,但仍跪在地上,沒有要起來的意思。
尚澤世見狀,幹脆離開凳子蹲了下去,捧着自己的臉,對二人訴衷腸。
“你們兩個是我的左膀右臂,如果你們處得不好,倒黴的是我;如果你們處得一般,無為的是我;如果你們處得很好,有福的是我。這些話不适用别人,僅限于二位。”
一番掏心窩子話達到了誠心實意應有的效果,喜出望外的郁涵和栾懿紛紛起身,扶着尚澤世坐回了椅子上。
原以為三個人總算能一起坐着好好說話。不料,剛跪完的兩個人又準備下跪。
尚澤世眼疾手快地攔住了他們,直接挑明:“二位等賜婚的時候再跪不遲。”
果不其然,兩個人又異口同聲了。
“賜婚?!”
“是的,天子無戲言。等辦完了一件要案,我就給你們賜婚。”
“要案”當然指調查端郡王和邝義等人所犯的滔天大罪。包括郭和在内的五十五名冤死的礦工,尚澤世時刻不敢忘卻。
正是為了商讨相關事宜,她才來的丞相府。碰巧栾懿也在,倒是省了她多跑一趟的功夫。
郁涵和栾懿不明就裡地重新在座位上坐好,乖乖地等待尚澤世介紹“要案”的詳情。
斟酌了片刻後,尚澤世發覺一個不争的事實——故事确實是從具妍開始講比較好切入。
于是,她一邊回憶尤意情的說辭,一邊講起了這樁去年發生的命案。
“玉簪郡有個叫具妍的女掌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