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雀從長懷殿中滿懷心事的踱步而出,庭院的灰白石磚地面鋪上了一整片斜下的夕陽餘晖,她回轉頭去望了那窗内斟茶的剪影,想起臨走時元襄帝含笑意的對自己道:“以後朕就是你的叔叔”,咬了咬嘴唇,走了出去。
長懷殿外,一位身着盔甲的少年靜默的伫立在夕陽下殿門前的陰影裡,一眼望去就是棱角分明臉龐,嘴唇薄薄的抿着,那鮮明的濃眉大眼正一動不動的盯着從殿門内跨出的焱雀。
焱雀的内心正千愁萬緒,竟丁點沒有注意到他注視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徑直的走着,在将要與那少年将士擦身而過時,少年低頭突兀的橫臂攔住了焱雀的去路。
“高統領派我來接你”,少年将士的聲音低沉而渾厚,仿佛不似少年,但眉眼輪廓卻真的不過十六、七。
焱雀轉頭看他,心想這個人真的十分不懂禮貌,就算是她迫于生計□□賺錢時,動手之前都要自報姓名,先禮後兵,焱雀沒好氣的回了一句,“你告訴我他在哪,我自己過去”。
少年一愣,擡頭驚訝的掃視着焱雀,他在宮裡如花似玉的宮娥見了也不少,沒有一個女孩子對着陌生的男子說話是這麼直率而莽撞的,不帶半點嬌羞,甚至還有些男兒的魯莽,焱雀見少年愣愣的表情,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來,“說啊,愣着幹什麼?”
少年斂去自己的訝異,轉而又重複了一遍,“高統領派我來接你,你跟着我走就是”。
焱雀狠狠的瞪了面前的少年一眼,想起老師似乎真的說過派人來接的話,她也隻有冷冷的點了個頭,随即跟上了轉身離去的少年。
一路上兩人皆無交流,不停的走過重重美輪美奂的宮宇樓閣,夕陽沒入了漸暗的天色,宮娥們衣裙蹁跹的在回廊下點起了宮燈,晚風拂面,還捎帶了些許美酒醇濃的香氣,少年不經意的回頭,焱雀正四下裡好奇的張望着,宮燈的光映着她的瞳孔熠熠生輝。
接下來的路程,焱雀就沒有什麼好看的了,因為少年帶的路越走越偏僻,開始遠離懸滿宮燈的亭台樓閣,昏暗夜色下,路旁的假山和竹影看起來格外的荒涼,晚風也再沒有那股溫潤的氣息,變得近乎冷冽起來,焱雀心中一緊,這個不曾自報姓名的少年不知究竟要把自己帶到哪個地方,四處不見老師的影子,莫不是在皇宮也會遇見歹人,意圖不軌嗎?
焱雀的長劍進宮時被護衛收走了,身上沒有可以防衛的兵器,心裡就沒有太多底氣,和前方的少年不知不覺的拉長了距離,那少年看背影身形,也是個硬朗的練家子,正當她心裡揣摩着如何應付時,少年停下了腳步,把正在思量對策的焱雀吓了一跳,竟然一閃身躲到了身旁的假山後,少年皺了皺眉頭,“你幹什麼?”
焱雀從假山後伸出一個腦袋,少年正莫名其妙的望着她,她用防備的口吻問道:“你到底要帶我去什麼地方,我的老師在哪?”
“老師?你是說高統領嗎?”少年詫異的問,焱雀點了點頭,少年臉上露出一種怪異的表情,随即回答,“就在前面,你跟我走就是了”。
焱雀冷笑了起來,這個少年竟不知老師與自己的關系,看來确實如自己所料,前方有詐,雖然不知道對方意欲何為,但這夜色漸濃,四下無人,總不會是什麼好的意圖,少年又要轉身往前,焱雀深吸了一口氣,從假山後閃出身來,提腳在假山石上猛的一蹬,身如離弦之箭飛出,少年突覺背後生風,竟也是極快的在焱雀即将近身前的一瞬高高躍起,一個翻滾落上假山頂,焱雀橫手一掃,她手中持着半臂長的細竹竿堪堪掠過少年的小腿,少年怒火頓起,毫不客氣和焱雀兩人在假山間起起落落的動起手來,兩個人都鉚住了勁的纏鬥,焱雀手中的竹竿似咬人的長蛇,時時刻刻都盯住少年身形間的疏漏,少年拳腳帶風,毫不相讓,雖沒有讓焱雀吃到苦頭,卻也沒有讓她讨到便宜。
纏鬥了半柱香的時間,焱雀的身形有些遲鈍了,她畢竟是女孩家,氣息不如少年綿長,少年的眉目裡露出了些許得意,焱雀惱火的硬提了一口氣躍起,剛要落在假山上的腳一滑,一瞬間仿佛嗅到一股濃烈的倒黴的氣味,整個人就很難看摔了下去,後腦勺在假山上狠狠的磕了一下,等她反應過來時,她躺在假山旁的石子路上,脊背生疼,少年拔了劍抵住她的喉間,居高臨下的看着她。
焱雀狠狠的瞪了面前的人一眼,少年拿着劍也不說話,兩人就這麼默不作聲的僵持着。
假山後突然轉出來一個人,手裡挑着一盞宮燈,軟底的布靴踩在那宮燈一搖一晃的影子後面,一張似笑非笑還帶着三分醉意的臉看着眼前的一幕,正僵持的兩個人齊齊轉頭看向他,他拖着讨人厭的腔調長長的“喲”了一聲。
夜色濃濃,宮燈明明晃晃的照亮這個人的臉,持劍少年心虛的埋頭收劍回鞘,垂首不安的立在一旁。
來人捂着嘴巴嘻嘻一笑,沖地上躺着的焱雀打趣道:“真難看呢,小鳥兒”。
高倉巍盯着眼前兩位神色各異的少年男女,臉上的笑容就像是盛夏嬌豔綻放的花,合都合不攏。
少年從進門到桌邊坐下都是一副埋首低眉順目的樣子,高倉巍知道他是裝出來的,焱雀一臉冷若寒冬臘月的靠在門框上,但她越是生氣,高倉巍越發覺得有趣,他給兩人都倒上了茶水,然後起立到門邊伸手去拉焱雀的袖子,“來來來,我給你們引見一下”。
焱雀火冒三丈的甩開他的手,“誰要你引見”。
高倉巍笑眯眯的又伸手去拉她,“小鳥兒,聽話,過來坐”。
焱雀又想掙脫,但無奈甩不開高倉巍的手,被他順勢一帶就摁在桌子另一邊坐下了,正對上少年擡起來的眼睛,焱雀沖對方呲了呲牙,少年回了她一個冷眼,轉過頭不看她。
高倉巍抿着茶水,斜眼看向少年,慢條斯理道:“我讓你去長懷殿接個人,怎麼動起手來了?”
少年從桌下摸出一個東西橫放在桌上,答道:“不是我先動的手”。
“嘭”的一聲,焱雀手裡的茶杯重重的敲在了桌面上,把老檀木的桌子硬生生的敲出了一個杯底的印子,焱雀氣不打一處來,“惡人先告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