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倉巍這番帶着焱雀回皇都,并非心血來潮,他們師徒二人本來在江楓山一帶遊曆(實際上是遊手好閑),過着一天錦衣玉食好多天風餐露宿的日子,高倉巍帶着焱雀主要以為官府逮捕逃犯賺取賞金為生,也不知道近一兩年官府的辦事效率怎麼突然大大的提升,好多地方的官府門前的公示榜上的通緝令才剛張貼,沒等他師徒二人有所行動逃犯就已經被官府自行緝拿歸案,官府的逮捕賞金拿不到,高倉巍還号稱自己是大煌境内來曆最高深的遊俠,身份頗不簡單,本着行俠仗義的原則不願意做些廉價勾當(類似賣藝,不知道他的邏輯裡,行俠仗義和賣藝有什麼沖突,或者他根本就是懶),所以基本是焱雀明碼要價的替别人當打手賺錢養他,找到焱雀的都是些小恩小怨,并不用過分傷人,也不至于鬧出人命,最多的就是拳打腳踢,鮮少的拔劍出來吓唬人。
焱雀不知道回到皇都的目的是什麼,當時他們是在江楓山北面的小縣城裡,餓着肚子找到了縣衙門口的公示榜,果然沒有什麼抓捕逃犯的公告,焱雀忙着張貼自己的告示(就是□□,打到什麼程度是何價碼,預付一半定金,事成後結算,有意者城外破廟相見),高倉巍眯着眼睛對着一張公告細細的看了起來,那張公告隻有兩個字,速歸,然後下面蓋着一個印章,印章隻是一個方方正正的睿字,焱雀努力把告示貼的不過分顯眼,高倉巍站在一旁開口對她說:“小鳥兒,我們走吧”。
說完就一甩袖子自顧自的往縣城門口大踏步而去,焱雀忙不疊的抱着劍跟了上去,一路颠沛流離的到了輝城,焱雀的記憶裡,輝城并不是寬敞的街道,層層疊疊的樓宇,川流的人群,而是漫天的大雪,寒冷的冬夜,高牆下的窄巷裡一戶破敗的人家,風呼呼的從門窗上破破爛爛的縫往屋裡鑽,她裹着髒兮兮的棉被一動不動的趴在床上,老鼠在床下啃着朽爛的床腳,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她餓的慌,可總不能鑽到床腳和老鼠一齊啃木頭啊,娘親走時給了她兩個饅頭告訴她最多不過一天就會有人來接她,然後扯下焱雀束發的白色絲帶告訴叮囑焱雀,無論來者是誰,隻要拿出這個絲帶焱雀就要跟他走。
焱雀點點頭似懂非懂,她小小的腦袋裡轉不過這些彎,狼吞虎咽的把饅頭吃完又喝了一口娘親端來的熱水就不省人事了,醒來時夜深人靜,風聲凜冽,她才意識到,娘親說的是有人會來接她,難不成娘親……再也不會回來了嗎?
那時她九歲,高倉巍就是那個來接她的人,一身風雪,背着行囊推開屋門,二人對望的第一眼,他就給了焱雀畢生難忘的一個記憶,原本他背對風雪身材挺拔修長,背脊寬闊擋住了灌進來的寒風,衣袖翻飛,焱雀幾乎看的有些癡迷,下一刻他就見鬼似的跳出門外,寒風不可遏制的湧進來刮得焱雀的臉生疼,渾身哆嗦,然後焱雀聽見門外傳來的聲音:“小丫頭,你自己快出來,那裡面有老鼠”。
焱雀的臉都僵住了,還有心尋思,這個人怕老鼠啊。
看她沒動靜,門外的人又嚷了兩句,話音模模糊糊的被風刮散了聽不清,焱雀心裡七上八下,如果來人是個壞人要害她,就被一窩老鼠吓得門都不敢進也說不過去啊,門外的人這時伸出了一隻手,在焱雀迷惑的目光裡,那修長的指節伸開,白色的絲帶從像一束白色的煙霧從指間落出,飄揚進風裡。
話說回頭,高倉巍在前輕車熟路的走,焱雀提着劍背着包袱跟在他身後,很快出現在焱雀眼前的便是那堵記憶裡灰白色的高牆,大風扯着高牆上的王旗烈烈作響,高倉巍仰頭看見高懸的太陽将熾熱的光曬在宮牆城樓的瓦頂,一個人影在一片金碧輝煌中負手而立。
元襄帝居高臨下的俯望着宮牆下的二人,他的目光給了他熟悉的摯友一個久别的問候,便停留在了他所不熟悉的少女身上,眼神無比溫柔,那少女茫然無措的抱着長劍,風毫無章法的吹亂她的頭發,她愣愣望着宮牆出神,猛地一擡頭,對上帝王的目光,他的眼神從高高的宮牆上傾瀉下來,如三月春風般溫和的繞着她的瞳孔打轉,那個高高在上龍袍加身的帝王露出了一種她從未在高倉巍或其他任何人身上看見過的笑容,讓她内心無來由的滾燙起來。
高倉巍果然如他所說的來頭不小,一路走過重重宮門,看守的侍衛會恭敬謙卑的向他行禮,身旁路過的宮娥太監甚至會下跪向他請安,他就滿不在乎的一路往前,好像在逛自己家的後院子,見到他的人都稱呼他為高統領,焱雀帶着滿腔的疑惑不解隻知道緊跟在他身後。
走了許久,高倉巍終于肯停下來了,停在一處深宮内殿的門口,那處殿堂有些陳舊了的大門上,懸着“長懷殿”的牌匾,高倉巍回身去扯焱雀手中的包袱,笑臉盈盈說:“我就送你到這,你自己進去吧”。
焱雀把包袱拽緊,急切的問:“老師,這是哪啊?”
高倉巍拽不動包袱,柔聲說:“小鳥兒,聽話,為師又不會害你,裡面有個人想見你,你就進去跟他說說話,好不好?”
焱雀一愣,想起了那個宮牆上的人,想起了他的眼神和笑容,手不自覺的一松,高倉巍拿到包袱拔腿就走,焱雀在他背後喊道:“老師,一會我去哪裡找你啊?”
高倉巍頭也不回,走的飛快,手往後随意的一指:“我派人來接,你先跟他進去”。
焱雀順着他的手指回望,換下了龍袍,衣着淺素的男人站在敞開的殿門口,臉上依然是那讓她内心滾燙的笑容。
焱雀不自覺的手足無措,雖然老師吩咐她和眼前這個男人好好聊天,她自己的内心裡也從第一眼就對眼前的男人毫無防備,可是那男人隻是飽含深情的盯着自己卻一言不發,還是讓焱雀的心裡滿是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