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當什麼要緊事呢。這件事您不用擔心。我已經通過書面形式投遞到了輔政大臣信箱,相信七個工作日之後就會受到回複。”修放下了手中的《帝都男人新風尚》雜志,一臉平靜地對霍克說。
無論在王廷還是政府都以儒雅随和著稱的“爛好人”霍克此時正努力壓制自己的憤怒,可脖子上突起的青筋出賣了他。
“你的父母已經将他們的一生都獻給了事業,我至少希望你……能夠安穩度過一輩子。前段時間,我們已經商量好送你去迪克西大學研習人類學,我記得這是你兒時的夢想。”霍林至今能回想起年幼的修坐在自己的腿上說想繼承父母遺志時臉上拘謹而憧憬的神情。多麼讓人憐愛的小男孩,怎麼會越長大越不省心?
果然修不買賬,說:“這不是小時候心智不成熟麼?我現在都成年了,有新追求了。”
“至于我那早死的便宜爹媽是做什麼的,這事我早就清楚了。”修自然地坐到霍克身邊,将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
十九年前,斯特蘭奇夫婦二人作為獨立的人類學家前往魯什亞特進行民族志考察。修今年十八歲零十個月,也就是說,他們竟然在登陸的兩個月之内就光速完成了戀愛、結婚、繁衍的人生大事,期間還兼顧對當地地質、風土人情的考察,傳來寶貴的資料。該幹得事情都幹了,一點也沒耽誤。
“愛情的結晶都已經茁壯成長了,他倆可以說,死了一點也不虧。”
聽到修的回答,霍克忍不住皺眉。“你現在說話怎麼如此輕挑,和誰學的?是療養院的那些人教你的?還是你在外面認識的那群狐朋狗友?”
“罷了,你已經長大了,我相信你有自己的價值評判标準。實在不行就去幫你父親做事,就像剛從馬士赫城回來的三王子一樣。”
上至高官貴族下至街頭百姓無不關注帝國的小皇子從邊境重返權力中心這件事,修也略有耳聞。
三皇子似乎叫魯恩斯·奧爾科特。
“我見過他,是一個相當不錯的年輕人,謙恭有禮。而且正好和你年紀相仿,相信你們之間一定很有共同話題。”
霍克繼續勸說,“他長得……嗯很英俊。”
對,傳聞也尤其強調三王子的美貌。
“哦?如果比您還好看的話,我可能有點興趣。那以後我把這位貌美的小王子勾搭到手,遮蓋皇室醜聞的事情就拜托您老人家了。”修笑着打斷他。
據說财政部每年都會撥出一大筆錢财專門用于媒體進行皇室形象宣傳和醜聞遮蓋。
“我不是在和你開玩笑。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兩年前差點死了!”看着此時修嬉笑的神情,霍克很難把眼前這個嬉皮笑臉的混小子和兩年前躺在醫療艙裡奄奄一息的少年聯想在一起。
他眼眶一紅,有些情緒失控。
“你以為……”霍克生生将後半句話噎了回去。
你以為憑借這樣羸弱的身體可以做什麼?
“我知道您要說什麼。”
修頓了一下,臉上難得出現了愧疚的神情:“但我已經決定了。”
“另外有一件事,我覺得還是有必要告知您:兩年前我覺醒了異能。當時還在醫院,檢測機構的人已經認證過了。這件事,父親也知道。”
這裡的父親說的是奧爾德林。
法律規定,凡是覺醒異能者必須服兩年兵役。也就是說,就算修不去軍校,也逃不了至少兩年的軍旅生涯。
“檢測中心怎麼說?”霍克遲疑了。
“系統檢測是A級異能,雷屬。”這裡,修隐瞞了一部分信息。
霍克陷入了沉默,此時家中仆人适時遞來一封信。
修接過信封,當着霍克的面打開,一張光潔的紙張,寫有龍飛鳳舞的兩個字:
“收到。”
“效率還挺高,他同意了。”修沖霍克聳了聳肩。
“這是胡鬧!不行,我得去找他,現在就去!”剛坐下沒多久的霍克又風塵仆仆地出門了,邊走嘴裡還念叨,“你個混賬玩意還真忍心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兒子去送死!也對,畢竟也不是你養大的,你當然不心疼。”
“沒這個責任還想擔這個美名,不想養早說啊!給我啊!”
“去之前記得把白頭發焗一焗,你都長白頭發了。”最後,修還是忍不住提醒霍克。也許在修的心中,霍克還是和别人不一樣的。
“老子遲早有一天,要把它們都剃秃了!”霍林粗暴地扯下綁在長發上的皮筋,那幾縷白發在陽光下變成金色。
“明明小時候那麼乖巧懂事,到底是誰把他養成了現在這幅離經叛道的模樣?”霍克還在嘴裡憤憤地念叨。
……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修去海因德軍事學院會死,就算僥幸畢業,也一定會在軍旅生活中光速消耗掉自己的生命。
這源于兩年前修突發的一場疾病——腦部腫瘤的惡化、身體的各項機能在短時間内光速下降。多次檢查無果,最終隻能将原因歸結于他幼年在魯什亞特的經曆。
魯什亞特是一個處于生命周期末期的偏遠星球,地面上充斥高輻射物質,對于一個生理結構不同于當地居民的嬰兒來說,這種傷害是無法承受的。
經過兩年的治療,修已有所恢複,隻是較于其他常人更加脆弱。
目前來看,之前病症隻是減輕了,并沒有完全消失,誰又知道什麼時候會卷土重來呢?
而且修最近又新增了一項小小的煩惱——頭疼。
無數根銀絲在腦内流傳,修除了輕輕敲打它别無他法。薩金特給的藥劑有麻痹神經功能的效果,不過用在此處太過于小題大做。
他索性躺在沙發上休息,将頭埋在靠枕下,試圖讓頭痛窒息而亡。
一天奔波之後,修感覺有些精神不濟,先前在醫院檢查時出現的不适感竟然又再次找回來了。幸好之前那個可愛的小醫生沒有答應他約會的請求。
修安慰自己:“如果我在晚間的運動中途一個沒堅持住暈倒了,那可就真的臉面盡失了!”
霍克沒回來,修簡單梳洗後,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暮色将至,修頭痛的感覺愈發強烈,悶了一瓶從薩金特那裡拿來的酒,終于才勉強有點睡意。
兩小時十八分,是正常的沉睡時長。
修疲憊得睜開雙眼,夜色正濃,是一天當中的至暗時刻。後半夜是多夢的時候,一些陳年往事總會找上門來,修不想回憶,就索性睜着眼睛。
從床上爬起來,赤腳移步到旁邊的沙發上,将身體蜷縮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裡。醒着,卻什麼也不想。
海因德——這個國家的首都,是一個很矛盾的城市。幾十年前,同為侯雷因舊都的海因德雖然繁華,卻依稀可見肮髒堵塞的城市下水道、河邊的以家庭為單位的私人小作坊以及近郊旖旎的田園風光。
現在坐擁高度發達的文明之後,依然享有皎潔的月光。
“真是讓人嫉妒啊,月光明明應該是一貧如洗之人的特權。”修抱怨道。
如果海因德被炸掉,野草會叢生,被趕走的動物會回歸。現在的黑夜也會變成白天,而白天會消失。如果不是這樣,修想不出來造物者還會給一貧如洗者什麼樣更好的獎勵。比月亮更亮的是日光,比太陽更強烈的将消減一切。
像是感應到了烈日,白的強光瞬間從修的眼底侵占整個眼珠,腦子也随之發出嗡嗡地轟鳴聲。明明是身處絕對的寂靜當中,卻好像周圍的每一個角度都充斥着咒罵、哭喊、哀嚎、狂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