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怎樣斬斷情絲,她和他之間的情感,終究還是有一處又一處斬不斷的聯系。他和她像兩條長長的絲帶,系在一起,纏繞在一起,打了無數個結,有的結已經散了,有的結卻怎麼都解不開。
月華沉浸在紛繁的思緒中,等到回過神來,驚覺自己的手裡拎着絲被,意識到自己在他看不見時也不自覺地照顧他,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蒼涼茫然。
她莫非做戲做着做着,真如高澈所說,又對他動了心。
月華靜靜看着畫師照着太子的模樣畫像。拓跋宏不知夢見了什麼,睡夢中伸手往旁邊摸去,沒有觸碰到人,吓得猛然驚醒,叫聲“琉璃”,睜開眼睛坐起身來。雙眼慌亂地四處去望,見琉璃就坐在他榻邊,這才整個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探身将她抱住。
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在這裡。”琉璃擡手輕柔地撫摸他腦後。
他緊緊抱着她,猶因适才的恐懼而有些氣喘:“在這裡就好……你在這裡就好。”
他驚魂未定,許久不能平複。月華輕輕掙一掙,說道:“太子在呢。”
皇帝這才松開她,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連忙将目光收回。
皇帝輕輕咳了一聲以掩飾尴尬,低頭見身上搭着絲被,知道是月華為他蓋上的,微微一笑。
“今日或許忙些,近晚膳時再回來。”這次她回宮後,每次他離開她身邊時,總要告訴她他幾時回來。
她知道那是他的心結。
她知道那是從前的事令他怕了的緣故。
他在确認每次他與她短暫地分開都一定會很快地重逢。
他是真的害怕失去她。
他也在以己度人地試圖安撫她的害怕,向她确認他會回到她身邊。
明明她現在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還害怕失去他。
皇帝翻身起床,又去前朝料理政務。
從來到走,都不曾踱去畫像前看看畫師繪得如何了。
月華見太子目光中有失落,便道:“你母親隻承寵過一次,之後直到察覺有孕都沒有再侍奉過陛下。待到将身孕告知陛下後,她便與我一同被太後禁足月影殿,陛下沒有見她的機會。後來太後要按祖制賜死她,陛下曾經苦苦求情,為她争得多些時日陪伴你,但到最後還是不得不依從太後的懿旨。陛下與你母親總共沒有見過幾面,情分自然有限,你不要怨他。”
“兒臣不敢。”經過大半日的相處,太子得到昭儀種種溫柔撫慰,态度自然軟化,不再如最初來朝見時那般劍拔弩張,亦少了幾分與皇後同仇敵忾的心氣。
他甚至有些明白父皇為何如此流連于月影殿。
但當他意識到這一點時,又不免對撫養他的皇後感到深深的愧疚。
畫像繪制完畢。
月華踱到畫像前。
她看向太子,太子在緊張地屏息看着她。
月華柔聲微笑道:“來看吧。畫得很像。”
太子既期待又含怯地走到她身邊,看向畫卷,認出畫卷中的美人那與他有幾分相像的眉眼。
這就是給了他生命的母親。
十一歲的孩子放聲大哭,哭泣時既不忍将目光從畫像上挪開,又不忘小心避開畫卷,生怕眼淚沾濕了母親的繪像。
“廣蘭,好久不見。”月華極輕極輕地說道。随後她在心裡默默加了一句:“我知道你當年的處境也艱難,可是你實在不該明明事先知道麗華在藥裡下了毒,卻與她串通一氣,不告訴我。”
在皇舅寺的那段歲月,月華反複回憶過往,驚覺那日林廣蘭的異常:偏偏就在那天,她一反常态地嫌那湯藥太熱而推遲飲用。
她明明可以向她暗示湯藥的問題。但她沒有。
“當年我感念你代我赴死的恩德,曾對日月神明起誓,若我能活下來,必護佑你的孩子,如同護佑我自己的孩子。既然我的孩子因你的私心而死,若你的孩子也因我的私心而死,你大抵也沒有資格怨我,神明也不會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