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皇宮所有人都知道,大魏的皇後是馮氏,太師馮熙第三女。
但幾乎沒有人知道皇後的名字。
太子知道左昭儀的名字。他不太确定“月華”和“琉璃”哪個是正名哪個是小字,隻知道父皇随口會喚這兩個名字。父皇有時喚她月華,有時喚她琉璃。
兩個名字都很襯她。前者美麗,迷離,缥缈;後者美麗,堅硬,又脆弱。
但總之都很美麗。
有了名字,左昭儀便是活生生有血有肉有喜怒哀樂的人。不像皇後,就隻是皇後。一個姓馮的皇後,僅此而已。
貞皇後林氏的畫像繪制完畢,當晚,左昭儀留太子用晚膳,太子原本顧慮馮皇後那邊的心情,想要婉拒,但昭儀說“聽說你愛吃跳丸炙、筍鴨羹,我特意安排人做了,晚膳便留下與我和你父皇一同用吧”,太子既不好拂昭儀的美意,又貪戀與父皇相處的時光,便點頭答應。
晚間皇帝果然駕臨,三人一同用了膳。席間皇帝罕見地對太子十分關照,令太子受寵若驚。
後來,太子便常常去月影殿拜見左昭儀。朝夕請安,恭敬有禮,極盡孝道。皇帝樂見太子與月華親近,對此大加贊賞。
左昭儀回宮,不止奪走了皇帝的心,連太子的心也奪走了。
宮中之人難免為皇後感到不平。
對于太子态度的變化,皇後不曾對太子說出過任何怨言,反而寬容大度,說太子守禮是應該的。
隻是臉上偶爾會流露出落寞的神情。
太子并非不能捕捉那些一掠而過的神情,也大緻猜得到皇後會感到失落,但他有意無意地選擇讓自己忽視。
或許因為左昭儀與生母林氏之間的聯系,又或許因為昭儀的溫柔體貼,于他而言,她比皇後更能引他孺慕依戀。
他頻頻造訪月影殿,起初仍是為了聽一些生母的故事,後來是貪圖在此能夠得到更多父皇的關注,很快便變成是專為昭儀而來。
七月末,秋風起,皇宮裡開了桂花。黃昏時分太子從禦花園路過,嗅到了這年的第一抹桂花香,覺得甚是可喜,便親手到桂花樹下折了一枝,想要獻給昭儀。
到月影殿外,見皇帝儀仗陳列在外、禦前随侍皆在,知道父皇在此,便想入内請安,守在殿門邊的内侍雙蒙連忙阻攔:“啟禀殿下,陛下在殿内。”
太子不解何意,說道:“本宮知道。本宮正是欲向陛下和昭儀請安。”
雙蒙面露難色,垂首禀道:“殿下,陛下與昭儀……此刻恐怕不太方便。”
“不太方便?”太子仍有些不明白。
這時聽見殿内有皇帝爽朗的笑聲傳來,又聽見昭儀嬌聲道:“阿宏,你要把人弄壞了,怪羞人的,不許……阿宏……”那是一種他從來沒有聽過的聲線,像絲綢、流水那樣軟,像蜜糖一樣甜,像花朵般香濃,像黃鹂鳥兒似的婉轉柔媚。
他似懂非懂地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麼,轉身慌忙跑掉。
手裡的桂花自是不會留下,慌不擇路間,一同帶走了。
皇帝在殿内忙碌了許久,待到傳晚膳時,問“剛剛聽見有人說話,是誰在外面?”雙蒙答說是太子。
“太子來做什麼?”
雙蒙道:“回陛下的話,太子殿下原本是來給陛下和昭儀請安,奴婢禀太子殿下說陛下和昭儀不得閑,太子殿下略站了站就走了。”
月華在旁猶由宮婢服侍着穿衣,聞言面紅如血,忙問道:“太子可曾聽見什麼?”
雙蒙自然不好以實話作答,隻敷衍道:“回昭儀的話,約莫不曾。”
皇帝一笑:“十一歲,還稍嫌小了些。再過兩年,便該找人教他懂事了。”
月華嗔他道:“還說呢。幸虧不曾被太子聽了去,否則以我的身份,明天怎麼有臉面見他?”
皇帝笑道:“那有什麼?這些事,就算今天不讓他明白,他将來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月華啐他一口:“呸。火急火燎的,連天黑都等不得了。今日你是突然又犯了什麼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