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自己的父兄對視。
稀薄的光暈下,她手握刀柄,沐在萬千懸浮的塵埃間,她在那裡靜了很久,而他望着那些碎屑緩慢飄落,落滿她的銀甲。凡塵如霜,積在她的肩頭不知是怎樣的重量。
白旌在門外打了聲響鼻,這讓他有些猝不及防,他屏息斂聲時,遇上了她回眸視來的目光。
于是,她向他走來。
秦衍覺得自己永遠都在等這一刻。
她走來,落入了他的心底,他擁緊她,她的聲音在他的胸腔内回響:“他們……他們說,母親去往西邊的那些州避難了,有百姓在逃難時見到過她……”
他吻她的額角,“我們會找到她的,頌頌,我們會找到她。”
她把眉眼貼在他的護心鏡上,哽咽不止,“唐鈞的屍首在長安,将來我要帶他回來。”
“好。”他說:“我們帶他回來。”
“我……”她難過的說不出話來。
他擦拭她的淚水,拂落她肩上的塵霜。
涼州以東是沙漠,沿着石洋河往下遊走,河流逐漸分為兩支,它們的盡頭是兩汪湖泊,白亭湖和柳林湖。吐蕃一方從大秦全境撤軍後,大秦一方将近八萬兵馬進駐涼州,圍繞城池,沿着水路安營紮寨。河州道和武州道兩道的兵馬選擇在兩隻湖泊附近下寨。
正值傍晚,成群的馬頭蘸入水中飲了個飽,擡起頭時,鼻子臉上浸滿了如銀的月華。
唐頌經過它們,回頭笑道:“感覺好像回到了從前。”
他跟上來牽住她伸出的手,她後撤步,帶他往前走,沙地裡軟,她足靴陷進去,栽了個踉跄,他擡臂,撈她起身。
秦衍的眼底倒映着兩汪湖水,湖面微微颠簸着,月光被風裁碎了,落在裡頭化成粼屑,星星點點的亮着、浮動着。
輕薄的涼意澆了她滿頭,唐頌微怔,躺在他的臂彎裡輕笑,“秦戎钺,你也要一直這麼看着我,好麼?”
“這樣,頌頌會開心麼?”
她眸底滋生出絲絲繡紅。
“嗯。”
她帶着他繼續往前走,“頌頌以來開過這裡麼?”秦衍問。
唐頌道是:“早前前往甘州高寨烽堠上值守時路過涼州,來到過這裡。”
所以她才會說,好像回到了從前。那是很久之前了,在她去往長安之前。
兩人來到白亭湖的南面,他們坐在湖邊,唐頌脫下長靴,将腳踝浸在湖水中,水中的月色就染她身上了。
他們一起望着燈火通明的軍營,她歪頭,靠在了他的肩上。
“秦戎钺。”
“嗯。”
“将來我們找到一個地方,一個我們兩人都喜歡的地方,然後一輩子呆在那裡,好不好?”
“好。”
“秦戎钺。”
“嗯。”
“你後悔過麼?”她問。
他答:“很多事情都令我追悔莫及,頌頌後悔過麼?”
她點頭,“一樣,但是有一件事情沒有後悔。”
“是什麼?”
“我,遇見了秦戎钺。”
那晚的對話是如何收尾的,在多年以後,唐頌記不得了,她隻記得自己喊累,撒嬌說走不動了。
秦衍從湖裡撈她起身,問道:“我記得頌頌從前不喜歡這樣的。”
她說她現在喜歡了。
于是她賴在他身上往前走,夜風糾纏她的腳腕,她足尖蜷縮,微微打了個寒顫。
好像是在她的營帳裡,周圍隻剩下那道簾帳的縫隙中偶爾有光透進,她的心跳在他的親吻下落荒而逃,逃不出去的,會被他的熱意圍追堵截。
她仰面,失陷在他的掌中,那是一種溫柔的囚禁,她會得到戰栗滿身的補償。
他親吻她的颌尖,她的唇,在那道微弱的光源裡仰視她,凝視她。
她喜歡他這樣看着自己。他的餘光裡,是滿湖的水色月色,溺得她失神。
她墜落,他會接穩她,她枕在他的肩上顫抖,他會輕聲念及她的名字。
“頌頌。”
“頌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