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聖上這會兒怕是不得閑,請您回吧。”一名太監走出太極宮的殿門,神情為難的向她回話說。
殿門内的伶人們一遍又一遍演奏演唱着平康帝鐘情不已的那首詞曲:
“問人間誰是英雄……”
她的請見被拒絕了。咨閱在殿門前匍匐,額頭貼緊地磚,開口道:“臣四門館博士秦咨閱叩拜陛下,請天顔垂問接見!”
殿中的帝王并未在禦座上安坐,他靠在一旁,聞聽曲子唱到了尾聲。
“你是突厥的間人?”那日,在他的禦座前,他質問她。
“是。”她不再尊稱他的銜名,僅僅承認說是。
她眼底有水光,裡面浸着哀婉和倔強,但是沒有懼怕,如果她懼怕,她該逃走,而不是前來面見他。
他溺于其中,有片刻的失神。
“燕燕對我,究竟有幾分真心?”他走近她,握住她的手,發癡般的問,幾乎是在哀求。
她垂眼,遮掩神色,避而不答:“終于,我終于可以不必在陛下面前有所僞裝了。”
他颔首,允她在他的禦座上栖身,他解開自己袖口的束帶,将恨意和痛苦纏繞在了她的脖頸上,他不忍見證她的掙紮,于是背過身,一手狠狠攥着她的魂魄,跌坐下來。
她沒有掙紮,一絲也沒有,她很遷就他,悄然的,無聲的溺死在了自己的淚水中。
她的眼淚沿着絲帶滾落,落在他的手背上,冰涼透骨。他渾身劇烈顫抖着,泣不成聲。
“……一分西蜀,一分江東。”
一曲終,他回過神,麻木的颔首。
“宣。”
咨閱跨入殿中時,樂曲再次奏響,她略有停頓和猶豫,而後邁步走向平康帝,在他面前跪下身,再次匍匐行禮。
平康帝嗓音低沉,被樂曲聲壓着,幾不可聞,“何事?”
“請皇兄出席政事堂,主持朝政。”咨閱道。
他端起她一邊的手肘,扶她起身,将她拉近面前,他谛視她,突然一聲冷笑,“昌睦,你尤其看不起哥哥我,是否?你覺得我,不配登上皇位,是否?”
咨閱屏息,直視他,平靜的重申:“皇兄身為百姓父母,應以百姓為心。為了天下黎元,請皇兄主持朝政。”
他的手攥得她生痛,她強忍,面對他逼視她的目光,“同樣是哥哥,你為何總向着秦戎钺,嗯?”
咨閱因為痛,微微蹙眉。秦哲眼神渙散,她望不進他的眼底,嘗不透他話中的深意。
秦哲松開她,順勢從一旁的燈架上摘下一盞燈籠擲在了她的面前,“這是今早,朕從溫緒值房裡發現的物件,不知妹妹作何感想?”
燈籠正面朝上,正對準了她,咨閱看向燈籠上的那副畫,話中的玉兔頭戴宦臣的烏紗冠,它所瞻仰的蟾宮内,窗邊倚靠着一位身穿四門館官服的仙娥,手中執握一枝桂影。
“蟾宮折桂。”秦哲輕蔑的歎笑一聲,“原來妹妹也有野心。”
咨閱提起面前的燈籠,撫摸畫中的紋理,緩緩擡眼,緩緩的說:“這是他一廂的情願,臣妹此前并不知情。”
秦哲并沒有氣急敗壞,任由她佯裝抵賴,她望着他,他望着殿中的伶人們,低嗤一聲,笑得嗓音沙啞,“聖人不利己,憂濟在元元。妹妹放心,哥哥又不傻,不勞你一聲提醒,這天下黎元的父母,隻有哥哥一人做得。”
“而妹妹你,同樣賞狎宦臣,是比哥哥罪孽還要深重的罪人。”
她知道他在極力忍耐,忍耐着不對她進行歇斯底裡的控訴,他還維持着帝君的宏雅,用平和的腔調抒發他的恨意。
如此,他的話更像一記耳光,摔在了她的臉上,報複她,灼痛她。
他一度嫉恨于她,他嫉恨她自幼得到的恩寵,他嫉恨她獨樹一幟的政見,他嫉恨她對他的輕蔑與不屑,而他的嫉恨終于在今日尋求到了佐證。
她并不無暇,她也是髒污滿身之人。
咨閱起身告退,秦哲終于調眼看向她,口吻輕蔑、不屑,“把它帶走,這可是妹妹作惡多端的證據。”
恍惚間離開太極宮,咨閱走近階邊的檐柱,蹙眉喘息起來,席淺潾發現了她的異樣,上前攙扶,被她伸手擋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