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擡眸,看着他笑,光影轉折,探照過來,照亮了她半張臉,遮住了她一邊的淚眼,于是她笑得嫣然,“不冷了。”
他跟着她笑了起來。
然而,他的笑意一瞬就凝固在了唇角。
他的腰刀被她緊握,抽出,刺下了她自己的心腹。
濃稠的溫熱蔓延,滲透他的掌紋,他墜落馬下,她落入了他的懷中。
他渾身劇烈的顫抖着,癡眼垂視着她,眼底是清澈的動蕩的波紋。
“不……不要哭……”她擡手,撫他的臉,“我給蕭家掙條活路……泓然,泓然,好好活下去……”
那些光火離得更近了,将她和他一起覆蓋,而她眼池裡的粼粼波光逐漸失色,靜止,成了兩汪死水。
他想哭,卻哭不出來。他跪在浩大潔白的雪地中,聞聽到的隻是他人的活的氣息。
“蕭尚書,沒想到你為了功名前程,連自個的親人都殺,誅殺叛臣,您可是一等功啊。”
孫端道完了這句話,自刎後倒在了雪地中。
于是,他活了下來。
他身後的那些燈火燎不到他了。
它們靠近他時,他覺得冷,它們蜷起了勢焰,可他還是覺得冷。
“謝主隆恩。”
因為他有功,所以他道出一聲謝,便可以帶她回家,隻要蕭家謹遵聖旨,不舉哀不祭奠。
沒有人會登門吊唁叛臣燕王的王妃,于是蕭家門庭冷落。
可到底還是有人出現了,她停馬于陳國公府的門階前。
“大小姐!”門房上的人又驚又悲。
她不動聲色,一直向門内望着,最終與蕭世勳對視。
“國公。”她面無表情的向他颔首。
蕭世勳低下來了滿頭的白發,“岚繪,回家吧,看看她。”
“不了。”她的目光略過他,繼續看向門内,“蕭岚繪并非蕭家人。”
他仔細看她的女兒,還是從前那幅眉眼,卻令他覺得陌生。蕭世勳哽咽不言,身邊經過了一個人,蕭羽同他擦肩而過,立在階邊喝來了他的馬。
“兵部尚書一職,兒子已經辭去,蕭家暫獲平安,請父親珍重。”他背着他道。
“泓然。”他擡眼,想要挽留。
他跨坐上馬,當先而去,沒有回複。
蕭岚繪視向蕭羽的背影,喝了聲駕。
“國公,保重。”
三日後,永安宮門處。
青藍挑開窗簾,門上核查宮禁的侍衛換了一撥,沒有了左右監門衛林策的蹤影,她又看到車旁,這邊的侍衛也換了一撥,鷹揚衛上将軍寥懷奉旨審訊、監斬叛臣,不再随行皇後的車駕了。
她放下車簾,強迫自己垂眼,不去窺探皇後徐硯庭的神色。門洞裡的路漫長難熬,車輪帶着雪軋在地磚上摩擦出嘈雜聲響,它哭着,回蕩着,哀轉不絕。
太極宮的宮人們遇難的有大半,皇城并未遭襲,四門館的學生們都安然無恙,這對于他們來說,是不幸中的萬幸。
宮變之後,各級衙署恢複運轉,但是它們像是生了鏽,裡頭的齒輪齒條焦灼不安的碰撞摩擦,卻始終無法齧合如常,斑駁的繡剝落下來,碎成屑,散發出濃烈的血的氣息。
出了門洞,見到些許光亮,青藍緊握發汗的手,才微微透出口氣來。這時,她聽身旁的人說:“今兒出來的早,繞個遠路吧,能趕得及的,回來再去館裡授課,我想吃同福齋的糖葫蘆了。”
她擡眼看向她,青藍有些意外,硯庭的面目隻是有些蒼白,并不見其它不該出現的痕迹。
同福齋在東城宣陽坊,緊挨東市,東市是今日朝中處決叛臣的地方。
青藍遮掩心中的陣痛與忐忑,再次挑開車簾,“将軍,咱們上宣陽坊走一趟。”
随行的兵員買來了糖葫蘆,從窗口遞了進來,青藍擡着車簾,露出視野。
硯庭把它渥在掌心,不知渥了多久,隻覺好久好久了,它還是又冷又脆。
“也是的……”
她失神喃喃,下着雪,它再也化不了的。
她看出窗外,看到了燕王的頭顱,高懸于人群的注視下,她并不覺得懼怕,隻是覺得冷。
人們喧嚣叫嚷起來,這是要處決下一個出賣大秦機密,導緻邊境數州失守的犯人了。
他們的聲音聽起來很惶恐,也很亢奮,他們都有欲望,欲圖見證血流噴濺的那一刻。
監斬官已将犯人的釘封文書核對完畢。
他的名姓是,高枧溪。
她回想起他跟她玩的那個遊戲,明明他投出的石子逃得更遠,結果,她卻比他多走了一步。
她從窗外調回視線,拆開那層牛皮紙,把冰糖含入口中。
簾子驟然下落,被風吹開一條隙。
“斬!”
一線雪光從她的眼尾跌落,糖衣在她的口中破裂。
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