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暗結突厥間人,緻使宮人被戮過半,視為謀叛,領朕的旨意,拘拿燕王,如若反抗,誅之。其僚屬、親眷,尤其是蕭家,如有佐助其藏蹤、逃匿之舉,一律視為同罪,不馀活口,誅之。”平康帝的眼中溢出瘋狂和血紅,語調顫抖着聲稱,“殺了燕王,兵部尚書一職朕換個人來做。”
兵部侍郎譚翔一禮畢,右手按着腰刀起身,他擡眼,看向禦座之上,平康帝撞見他的視線,匆忙躲閃,空寂寬敞的大殿中卻沒有他目光的落腳之處。
譚翔開口道:“邊境數州失守,臣以為兵部的當務之急是……”
“朕讓你殺了燕王!朕讓你殺了燕王!”
秦哲起身,六神無主的在禦座前徘徊,暴躁的喘息:“朕讓你殺了燕王!”
“恕臣抗旨不遵。”譚翔握緊刀柄垂眼,“現在該殺的是突厥,是吐蕃,不是陛下的手足。”
“那麼朕也殺了你!”秦哲在大殿中央站定,怒吼道:“來人!來人!兵部侍郎譚翔抗旨不遵!給朕綁了他!”
譚翔失望的點了點頭,冷笑一聲又擡眼,“暗結突厥間人之人究竟是誰?招引外敵踐踏大秦庭堂之人究竟是誰?”
“閉嘴!你閉嘴!”秦哲又哭又笑,“那高枧溪是你們南衙一衛的上将軍!你們兵部!你們兵部才是罪魁禍首!”
殿外有來人,是南衙鷹揚衛上将軍寥懷(此人在98章末有過出場,立場随後揭曉),他行至譚翔肩側,徑直看向上首:“回陛下,臣失職,未能緝拿靖王歸案,人現已逃出城外,金吾衛左右上将軍宋白群、金吾衛翊府中郎将陳宵意、左右監門衛将軍林策、金光門武侯鋪鋪長鄭吟秋,他們給靖王放的行,全部跟着靖王離京了。”
“果然!哈哈,果然!”平康帝狂笑不止,“他們幾個果然是靖王的人!”
譚翔凝視他,“敢問陛下,是溫大監透露的麼?”
這聲夾雜着嘲諷的質問把秦哲刺激的臉紅腦脹,他冷眼瞪着譚翔反問:“你說什麼?”
“臣是問,”譚翔似笑非笑,“陛下為何命我拘拿燕王?平康軍左右衛上将軍魯康,陛下的心腹,他人呢?”
半刻鐘前有人來報,他們找到了曾經是恭王府長史,如今是平康軍左右衛上将軍魯康的屍體,他被突厥間人枭首,亂殺在了這場宮變之中。
秦哲瞪着眼喘氣,已然怒到了極點,“金吾衛左右上将軍宋白群、金吾衛翊府中郎将陳宵意、左右監門衛将軍林策、金光門武侯鋪鋪長鄭吟秋,佐助叛臣靖王逃匿,因四人均系南衙衛兵,兵部侍郎譚翔疑有共犯之嫌。”
他咬牙磨齒的說着,看向寥懷,“拿了他!審明情節,朕免了南衙其他人的罪!帶燕王的人頭來見我,兵部!兵部朕交由你來接管!”
“臣遵旨。”寥懷跪地領旨。
一來一往之間,沒有任何停頓和猶豫。
“朕命北衙同南衙……”秦哲道。
“陛下,”寥懷說:“臣勢必帶回燕王的項上人頭,不必出動北衙。”
譚翔緘默,他視着地磚中映照出的那個人,他正在被惶惶不定的燈焰炙烤着,被一片亂影吞噬。
偌大一個王朝,建國至今,各級衙署相互依貼,盤根錯節,它們的勢力此消彼長,浮沉枯榮,原來,原來淩駕于它們之上的君權才是恒定的法器。
是黑?是白?隻要它張開喉舌,它便是唯一的準繩。
他的手腳被束縛起來了,他質疑,就會被取代,它永遠不失忠誠的群體龐大的擁趸。
靖王奔逃後,金光門武侯鋪鋪長鄭吟秋跟随他棄職而走,因此金光門上洞開過一段時間,燕王乘此間隙也逃出了長安,逃往他兩萬兵馬的駐地:臨潼。
除開金吾衛和千牛衛,寥懷奉旨調用兵符,集結南衙十四衛兵馬追至臨潼,因為大秦邊境數州的失守和燕王謀叛的罪名,臨潼的守備慌亂不堪,城門很快被破開。
寥懷下令:“切勿傷害百姓!入城挨尋燕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很快,屬下來報:燕王已棄府出逃,過中鼎門出臨潼後,向北逃竄。
寥懷看向洞門外的一片白,命道:“追。”
沒有明火的照耀,逃亡者逃向的是漫長的黑暗和恐懼。
在道路的一個岔口,燕王無聲勒馬,身邊人以及所有的兵員,侍從都跟随他停在了原地。
“眼下外祖可能剛剛回到幽州,來不及再趕回來了。”秦澤低聲道,他看向長史孫端,“帶王妃走這條野路,其餘人跟我走。”
兵分兩路,一方作為誘餌,如此,是要為燕王妃争取一線生機。
孫端在馬上無聲握拳領命,浣池無聲望着他。
“别哭。”秦澤看透風雪,看清她的臉色道:“怪我,說要和離,竟還是拖到了今日,早一些,這些紛争就與你無關了。”
浣池死死抿唇,抿下一口氣息,她掉馬轉身,在喝馬前,聽到他低低喚了聲她。
“阿池。”
她沒有回眸,隻是靜立,等待着。
“我沒有出賣兵部機密,你信我麼?”
浣池垂眼,屏息阖眼片刻,在淚水傾灑前,輕聲喝了聲駕,馬帶着她駛向另外一片黑暗中,不及她回答。
道路的盡頭出現了一人一騎,孫端的嗓音很激動,“三爺!”
而浣池心底卻轟然不止。
“蕭浣池。”蕭羽停馬,望向她,平靜的說:“我來接你。”
浣池駕馬走近他,含淚又含笑,“傻子麼,不要。”
“我帶你走,咱們倆一處,死也死在一處。”
“不要,我不要。”
傍晚的雪不似雪,似厚重的塵,又幹又澀,呼進口鼻後嗆得人發咳,咳出滿心滿肺的酸辣。
蕭羽低咳一聲,低吼:
“我要!”
“蕭浣池!跟我走!我要!”
身後有光火逼近,她比他先看到。
浣池垂眼避開,兩肩瑟縮着,“泓然,我好冷。”
“不冷,不冷的……”他靠近她,把自己的大氅摘下來,裹住她,嗓音微微打顫,“還冷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