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後還有人馬,晚她一步到來,來人比她走得更靠近天子腳下,這是八百裡軍報傳送者享有的特權。
“軍中急報!”
來人翻身下馬,向雪地中抛下幾顆人頭。
“突厥,吐蕃乘夜偷襲大秦邊境!河州!蘭州!涼州!甘州!肅州!瓜州!沙州!以及沙州以西盡數失守!”
“河州安邊侯唐鈞,甘州都督周志,蘭州都督……疑有出賣大秦輿圖,叛國之舉,已被誅殺!”
來者身穿明光铠,卻手持彎刀,他不是大秦的驿兵。
來者解開身上的明光铠,亮出纏裹在胸口的一面狼頭纛,一刀剖入自己腹中,倒入雪地。
唐頌怔怔看着他倒下,看向雪地中,她看到了河州都督周志,高寨烽堠烽帥周宸……最後是河州安邊侯唐鈞,她的哥哥。
她與哥哥空洞無神的眼眸對視。
她的确又回到了那場戰役中,耳邊仍是雪風嘶啞的吼叫聲,她一樣跪在了雪地中,血水中。
可不一樣的是,這一次她想哭,卻哭不出來。
周圍好靜,好靜,她什麼都聽不到,甚至是自己的心跳。
平康帝注視着丹墀下上演的一切,他踉跄着跨出殿門,走向階邊,他嘴唇哆嗦着,卻不能言語。
原來,原來他就是一具傀儡。
身後有人在看着他,笑聲蠱惑,操縱着傀儡身上的絲線。
“這第三個天象便是:邊境有戰事。”
“殺了他們,世間就不存在真相了。”
是啊,得知真相的人并不多,殺了他們,真相和血迹就永遠被眼下這場大雪掩埋了。
“聽……聽朕的旨意……”
“聽朕的旨意!”
“緝拿賣國叛臣燕王!安邊侯、甘州都督……等人誅九族!”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如此,他便能名正言順的誅殺燕王和靖王了,殺了他們,今後秦哲便是這大秦宗室的唯一繼承人,再無後顧無憂。
在場的南北衙兵士猶豫不決,他們中的部分人看向花鳥司司長唐頌,并無作為,另外一部分人聞旨後已經開始準備邁步。
在場的大臣們紛紛開始下跪,勸阻平康帝收回他的旨意。
“陛下三思!”
“請陛下明察!”
“陛下!”
“陛下……”
他們中,有一人并未落膝。
靖王。
秦哲看向他,秦衍擡颌,提唇冷嗤一聲,平淡的說:“我秦戎钺今日,反了,任由你處置。”
秦哲面目猙獰,厲聲道:“你們都聽到了!靖王反了!他說他反了!殺了他!誰殺了他,朕給他加官進爵!”
天幕下的大雪洋洋灑灑,衆臣舉目望天,它何時才停得下來。刺耳的風聲不息,像是世間萬物生靈的哀泣。
靖王吹響一聲長哨,下馬碑處的一匹馬由遠處奔馳而來。他走近花鳥司司長,蹲下身來。
“頌頌,咱們走了。”
頌頌,咱們走了。
唐頌終于聽到了人間的聲音,她茫然擡眼,看到了秦衍,他向她颔首,抱起她的腰。
一匹快馬馳近,靖王一手牽了辔策,一手攜了唐頌上馬,抛開身後的所有向永安宮門處馳去。
已有大批欲圖獲得犒賞的兵員在他們身後追趕,卻見靖王突然調轉馬頭回身,他撕開了身上那身親王袍服的衣領,将那匹龍頭繡撕得面目全非,露出了一身軟甲。
他抛起那件親王袍服,它在衆人的注視下飄落,落在了永安宮門的門頭上。
靖王遠望太極宮,望向它被大雪粉飾無暇的殿頂。
他開口,如常的聲調:
“衆證定論,我秦戎钺今日東門挂冠,自棄靖王之銜名。”
話落,他轉身離去,空留餘音回蕩在天地間,與雪風為伴。
“……我秦戎钺今日東門挂冠,自棄靖王之銜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