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法宛轉頓挫,放而不粗,沉着雄渾,好畫!”
硯庭落筆後,一位崇文館的學生贊道,在場其他學生也紛紛點頭贊同。
近日,崇文館畫學科的博士抱病休假,皇後徐硯庭受其所托,在四門館授課之餘,來為崇文館的學生授課。
那畫上畫的是雙向下飛翔的大雁,它們羽翼豐滿,身姿矯健,前後相随,似要降于蘆草兩叢的水面,很有野逸之趣。一整幅畫隻有黑墨,不着其他色彩顔料,便畫得栩栩如生,與當下初秋的季節也很呼應。
又有一學生道:“一直聽聞皇後娘娘擅山水圖景,原來描摹花鳥的功底也很超常,不亞于咱們館内的博士。”
“謬贊,”硯庭笑道:“雕蟲小技而已。”
一位學生問:“娘娘畫畫可有什麼特别的技巧?”
硯庭出神望着畫中那雙雁回答:“熟能生巧,畫得越多就越好,技巧隻能助人摹出形,想要畫出神,神形合一,關鍵還得用心吧。”
這番見解并不罕聞,“用心”二字體現在畫中的痕迹不明顯,卻處處是點睛之筆,所謂用心,多半是天賦使然罷了。
“還有,”硯庭回過神,對着面前一衆學生笑道:“文房筆墨也是要竅之一,我用的是雲漢齋的筆墨。”
提到雲漢齋,衆生興緻頗高,有學生說:“雲漢齋的筆墨的确精緻又好用,但是昌睦殿下贈送、售賣的分量都有限,大夥兒想搶都搶不到。”
硯庭笑着替昌睦公主解釋,“四門館用的是易州松煙墨,原料本就難得,易州每年的産量也很有限。雲漢齋紙、筆、硯的原料同樣大有講究,筆用得是成都府特産的竹子,紙張制得不輸衍井齋的紙,好東西本就耗時,雲漢齋的用具得緊着四門館内的學生先用,而且殿下要價又低,供不應求,自然緊俏。不過殿下已經在想辦法了,殿下有意在長安開一家文房用具的店鋪,專門售賣雲漢齋的出品,聽說已經在操辦中。待此事辦成,大家盡可前去捧場。”
這番話引起衆學生的議論,有人問:“娘娘,殿下之前宣告,長安城内購買雲漢齋用具最多者,可陪從昌睦殿下前往銅川出席秋獵,是否屬實?”
“屬實。”硯庭道:“登載在長安邸報上廣而告之的公文還能有假?”
雲漢齋目前就是昌睦公主的一面懸幟挂幌,她經營的策略之一是售賣自己身邊的席位,在長安勳貴子弟間引起競争,競争越激烈,雲漢齋和她本人的獲利就越多。
硯庭在其中起到的是投石入水的作用,一道微瀾可以延展出數道波紋,再淺的痕迹,隻要擴張,就會打破止水,活起來。
她再次看向畫中,那雙大雁飛出畫卷收斂羽翼,降落在了水中。硯庭在湖邊蹲下來,指尖觸摸潮濕的土壤,嗅到蘆草叢中散發出的氣味。
以往湖水中的腥味會使她胸悶氣短,今日她的身旁停靠了一雙幹淨的官靴,她嗅到的隻有清新。
“高伯為,将來我們能像它們一樣麼?”
他陪她一起蹲下身,颔首确認,“會。”
她枕在自己一側肩頸上,歪頭看他,那便是春風十裡麗人天的一景了。
硯庭澀然一笑,為了回避他的注視又站立起來。高枧溪的視線裡僅餘下她一隻手,五指蜷縮,拎起了手絹。
“庭庭,你信我。”
她垂下手腕,握緊一把淚漬,微微哽咽道:“可是燕王眼下勢竭……”
“殿下給我透過話,”他起身看向她,“燕王府已有應對之策,會沒事的。”
硯庭紅色的眼眶裡鑲着兩片濃綠,“真的麼?”
“真的,”他承諾,“我保證。”
“你最好說的是真的。”她垂眼。
他擡手近她鬓邊,幾經猶豫後,摘去了她眼尾的湖光緊握在手中,這是他最放肆的一次。
銅川行宮那面關于秋獵的相關事宜已準備完畢,今日皇室親眷、百官公卿就要随從平康帝前往銅川,在阖宮上下出行前的匆忙間隙裡,他們得以在望雲湖邊尋得片刻窅然喧中寂。
“高伯為,”她擡眸:“我很擔心你。”
徐硯庭了解高枧溪,他沒有過多圖勢位的野心,也不擅鑽謀,起初在朝中奔競,是為赤心志向,如今是為了她。
鳳帳蕭疏,他是夜夜驚斷她椒殿紅窗夢的那個人,一出她無從回避又不敢用力追逐的禁忌。為此,她歡欣、愧疚、惶恐。
“庭庭,我知道。”
她看着他眼中泛出微芒。
“庭庭同我做個遊戲吧,若我赢了,你就信我。”
她看着一雙大雁從他眼底起飛,漸離漸遠。
“什麼?”
他舒展拳頭,笑着牽起她的手,在她手心放了一枚石子。硯庭領悟,她面向湖水用力抛出,石子猶如蜻蜓點水般掠過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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