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上将,我是玩這個的一把好手。”
她笑了,心中卻驚悸,也許她不該這樣認真,那樣就可以增加他的勝算了。
硯庭能夠出宮與外界與他人親近後,幾乎就隻穿官袍了,擺脫皇後服制的缧绁,她的身姿看起來靈動了許多,手臂在他眼前劃出一道優雅的弧線。
他彎腰,随手撿了一顆石子。它的邊棱并不圓滑,看起來不像是很能涉水的樣子。
硯庭未及阻攔,它就被他抛出去了。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九步,比她多走了兩步。
“我輸了。”望着湖面上的波動恢複平靜,她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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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各路人馬進駐銅川行宮,宮中各司各部從準備階段到秋獵大宴開始之前忙得不可開交,這場秋獵是十一月平康帝登基大典的前奏,故其頗為看重,各項事宜俱安排得極盡奢靡之能勢。獵場内搭建了大大小小的幄殿供參加宴會的人員使用。
該項公務由花鳥司承擔部分,這是花鳥司的主動謀求,也是太極宮一方的主動任命。
兩日前,唐頌前往禮部提出攜部分花鳥使參與秋獵的請求時,禮部尚書洪興犯了難,“唐司長,花鳥司目前的本職是戍守芳林門……”
他話還未說完,舍人院就降了旨,命花鳥司搭建幄殿,在秋獵各宴會場合,佩刀奉衛侍候于天子座下,巡綽左右。
自平康帝秦哲即位後,皇權冷落花鳥司多時,當下又一次親近甚至委任公務于花鳥司,意圖顯而易見的詭誕,而花鳥司内身居要職的多人不謀同辭的接命了。
這種多方勢力達成默契的背後,是山雨醞釀前,各懷目的潛伏。
幄殿的搭建并不耗時,先用木梁搭出輪廓骨架,然後挂上紫绡,這種幄殿也叫紫绡帳。鲛绡之類,輕疏而薄,冬能隔風,夏能納涼,唐頌坐在一個橫梁的頂端,一陣風吹過,掀起绡紗的波瀾,她猶如身處一片紫氣雲霧的浪潮中。
居于高處,能看到很遠的地方,她看向行宮大門處,這次秋獵的規模甚大,很多外州的刺史、節度使、都督都在被邀之列,也包括邊境的軍将,眼下進入這道門的人馬中說不定就有河州的将領。
“頌頌!”
唐頌回過神看向梁下,看到一個她無比熟悉的人。
“唐鈞!”她丢開手裡的紫绡往橫梁下走。
“不要着急,當心。”唐鈞在下面提醒她。
還差一步落地,唐鈞張開臂膀,唐頌撲進了他的懷中,把他撞得直往後撤。
“叫我什麼?”
“哥哥。”唐頌摟住他的脖頸,臉頰緊緊貼在他胸前的軟甲上說。
唐鈞抱着她轉了一圈,笑道:“個子又長高了,也沉實了,哥哥快抱不動你了。在長安能吃飽肚子吧?”
唐頌酸着鼻子點頭,“能。”
哥哥能聽出她低沉聲氣裡的委屈,撫撫她的後腦勺說:“我瞧瞧,又長漂亮沒?”
唐頌腳尖着地,從他懷裡擡眼,唐鈞親昵地捏捏她的臉頰,“真漂亮,不過,咱得再吃胖些。”
唐頌紅着眼笑着說好,唐鈞凝視她眼底浮動的绡紗,她一向澄澈的明眸中有了動靜,有了陰翳,這是她入京兩年來的沉澱。
哥哥能看到她眼中的風雲變幻,唐頌笑道:“哥哥不用擔心我,我在長安一切都好。”
唐頌落草時,河州都督府上下都很高興,尤其是唐銘和唐鈞。唐鈞還記得唐頌出生時的樣子,在荒蕪蔓生的邊境,男兒們像是疾風中緊抓土壤的野草,堅韌挺拔,也灰頭土臉。
女郎的降生,似乎是來自上蒼的一份悲憫,它挑出一縷月光,賜予人間。
在襁褓中就明朗可愛的妹妹,自從學會邁腿兒後就跟在兩個哥哥身後,男兒們會在行軍打仗後無聲仰望明月,他們沉默是因為敬畏,而妹妹自幼就在月宮行走。
很多個夜晚,唐鈞和唐銘帶着唐頌在河邊玩耍,巨大的冰輪沉在水中,妹妹在當中奔跑、跳躍、跌倒、再爬起來。
月色與水光永恒交融,直到有一日,妹妹在馬背上拉弓射出了一支箭,他們才發現她長大了。
她望着哥哥們大笑起來,邊境的戰士從小就知道自己的使命,不管是男兒還是女郎,他們的妹妹不是住在瓊樓玉宇裡的仙娥,她是被月光喂大的孩子,她的笑聲驚動天地。
唐鈞放下回憶,看着她笑。長安的局面其實不及邊境清朗,邊境将士們的目的單一,長安有數不清的人心糾葛。她在泥沙中浮沉,有難言之處,卻也樂在其中,這樣他也能得到一些安慰了。
“娘還好麼?我想娘了。”
“好,一切都好,頌頌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