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這意味深長一句話,浣池擡眸,她看向高堂上的那個人,他很冷漠,冷漠能為他的爵銜鍍上一層特殊的華彩,她曾為此傾心,不明白姐姐為何會對燕王嗤之以鼻。
“秦澤?我甯死不嫁。”蕭岚繪揚言,她因此受到了父親的懲罰,蕭世勳把她的名姓從族譜上摘除,将她驅趕。
此時,浣池在座下重新審視燕王,那份冷漠裝點在常人身上,他好像也就是個冷漠的常人罷了。
“賈府被誅九族,韋笙的身份已暴露,梅府被禦史台監控,喬盛左顧右盼,忠心不可鑒。”她啟唇道:“王府的前程,一個蕭泓然決定不了任何。”
殿中所有人的視線都向她看過來,浣池起身看向燕王,“太極宮和齊王府聯手把王府逼上絕路,尋求與他們雙方抗衡的破解之道,那是癡心妄想。在太極宮一方眼中,燕王是異己,齊王也是異己,無論鏟除哪一派,對禦座上的那位來說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不是派系之分。”
“一先一後,王府求得是後。眼下不是臨危不苟的時候,苟存而後生,該低頭時就要低頭,請殿下三思。”
蕭浣池語氣平淡的講完這番話後離席而去,她暫時不想看到殿中任何一個人的臉,包括燕王和她的父親蕭世勳在内。
平康初年這個盛夏的長安城異常喧嚣,因為平康帝沒有前往皇室的行宮避暑,本該扈從的臣僚和兵衛也都留在了京中。
平康坊因為一場雨的入侵愈發旖旎朦胧起來,入夜時,兩列樓館的燈火接連燃起,雨水澆下來,與光火勾兌,生出一盞接一盞的霧氣,街道的青石磚條上水光粼粼,倒映出一方夜幕和來往無數人的衣衫袍角。
“當初選年号,聖上因為‘平康’二字大為光火,懷疑政事堂有人借故諷刺聖上的過往,但是聖上有心胸,不屑置辯,偏就選了這二字,‘聖人不忌污名’,是聖上的原話。”
挑起話頭的人是溫緒,話說完他笑着看向了池浚。池浚捧杯而笑,“是為高論。”
溫緒又看向了燕王,今日在藻閣的局是燕王所設,局中人是燕王所邀,目的是統一在場三人的口徑,做法就如蕭浣池所言,與一官一宦平起平坐。
眼下就是那個得低頭的時候,燕王蹙眉,颔首以示贊同。溫緒起身又俯身,笑着為他添茶,燕王擡手罩在杯口道,“不勞大監,我自己來。”
溫緒順他的意,坐下身後笑道:“聖上有意追究此事,想要查明當初到底是誰提得這二字,禮部隻管呈遞,沒這麼大的膽子。二位府上門庭如市,也許對内情有所聽聞。”
當初慎王秦舒發動宮變,皇後楊培芝攜恭王秦哲伺機竊權後,燕王府首要考慮的事情是徹底拔除葉赫這個暗樁,關于新帝年号一事,燕王并未授意任何人去暗中作梗。
不是他,隻能是齊王,燕王端起面前的杯盞抿了口茶,聽池浚笑道:“臣門如市,臣心如水,此事本官并不知情。”
這個回答在燕王的預料之中,池浚拒不承認,他不知情,也得代人受過,替齊王做個了斷。
“可惜賈旭恒已被封了口,不然此事也許能探明根源。”燕王道。
黑鍋甩到一個死人的頭上,燕王即使被迫放低姿态,手段也還有高明之處。
溫緒笑道:“敬謝殿下,此事可以有個了結了。”
燕王強自抑制心底翻湧出來的惡心,此時不是在意面前這個閹人秉性情懷的時候,他必須接受對方的無恥與脅迫。
但溫緒似乎沒有得寸進尺的意圖,招來鸨頭曲深嬌,吩咐道:“燕王殿下大駕光臨,去請咱們這裡最拔尖兒的姑娘。”
燕王平時醉心于鳥市,并不沉湎于情/欲,是“目不眩于女色之惑”的做派,在他眼裡女人隻是權權交易的籌碼,他甯願把多餘的精力喂養給那隻白頭鹦鹉,而不是女人。
他說不必,溫緒堅持,笑道:“聖上龍潛時最喜歡聽說唱,江南那面刮過來的風,宮裡的伶人們都不會,聖上昨兒還說要讓雲韻府的姑娘們學起來。湊個興兒,殿下隻當是消遣了。”
話說着,一個藝伎步入廂房,懷抱琵琶行了一圈禮後坐在繡墩上開喉說唱道:
“今朝不必來問功名,
提起功名恨煞人。
功名最是無情物,
都是有了功名絆了身。
有的是到老功名無指望,
有的是功名如意他的命歸陰……”
伴着她的歌聲,溫緒笑視燕王,低聲問:“殿下與千牛衛上将軍高枧溪相熟?”
燕王微怔,揣不透他的目的,隻蹙眉道:“不熟,不過當初入千牛衛時,給了承諾。”
也就是說高枧溪暫時受燕王所用。
“殿下可否為奴婢引見高上将?”
燕王視着面前的藝伎沉默喝茶,溫緒颔首一笑,“敬謝殿下。”
一場對話結束,隻餘下兩聲唱詞:
“想古中人物知多少,
都是那凄凄荒草來葬功名。”